母亲的脸出现在我的脑畔，既不年轻也不沧桑的笑容，扁圆的眼眶，这是在当年离开时的印象。
虽然这几年来母亲来看望我们的次数远比父亲多，但我却记不太清那之后母亲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显得憔悴了好多，露出的笑容也有点生硬。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一把把妹妹拢入怀中，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久久不放开。
妹妹对此也不排斥，只是任由母亲抱着，脸上表情是平常那样的平淡……不，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平淡都不一样，应该说是在学校里的那种冷静。虽说不至于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至少对于家人来说，哪怕是以前的家人，这个样子也过于生分了。
虽然妹妹在外面很少笑，也被人在背后说过冰山脸，但起码在家人面前；我面前，还是会笑出来的。虽然没有像小时候那种开怀大笑，但起码有在表露出自己的情感，传达喜悦的信息。
可父母分开后，母亲过来探望时，妹妹却是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
当时的我也是怀着对父母的怨气，脸色自然也不好，而妹妹看来是和我一样的情绪。这也是自然的吧，毕竟是被抛弃了一样，怎么又能以之前的样子对待呢。
在抱过妹妹之后，母亲才看向妹妹身边的我，轻声说一句。
[辛苦你了。]
语气很认真，然后露出苦笑。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这点我觉得很好，因为她要是擅自过来抱住我，我可能会下意识避开，那时估计会很尴尬。幸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之后一般就会从拿出她给我们买的东西，一般都是些生活用品，不过很高档，不是平价超市买来的，而是特定的品牌店买的。离婚后母亲去了外地工作，收入貌似也高了不少，从她身上的衣着和带来的东西基本上可以推测出来。
之后就是随便和我们聊聊天，待一会儿就离开。整个流程一般都是一个小时左右。其实如果我们愿意和她聊的话她也许可以待更久，但我实在不想和她说话，也许有青春期的叛逆，也有少年专属的自尊，这样的探望总给我一种我和妹妹很可怜的感觉，好像乞丐一样渴求她的关心，而她也在百忙之中从上方给予我们施舍。但我并不承认这样，分开后我们也在好好过，在某些方面也许过得更好。
于是我摆出一副不愿听她多说的敷衍态度，而妹妹基本上也是低着头呆着我身边，问她话时才稍稍看母亲一眼。
所以母亲也不会在这里很久，一会就会告别。走是一定会说一句话。
[如果你们愿意过去和我们一起住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和“我们”，一起。
和母亲重组了家庭的那个男人或许还有他们新的孩子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到底在想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对我们有这样的期望。
我每每听到这句，便不会掩饰眼中的厌恶，直视着她。而母亲对上我这样的眼神，总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被自己的孩子用对仇人一般的眼神去看很不好受吧。我知道的，那你就不要再说出那样的话了好吗？
但母亲没有，下一次走时，依旧是以这句话收尾。
这就是整个流程，每次母亲这样走后，我心中总是感到不适，看上去就是不孝的孩子单方面的对父母的抵抗而已。
我明白在他人眼中很像这样，但我依旧无法做出什么改变，我无法对伤害妹妹那么深的人再有好脸色相待，哪怕是父母，妹妹一直都那么相信着，血亲之间的爱是最纯粹的，可仔细想来，才发现它的基础建立在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之上。
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经历过来了。带着我的任性和残忍。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真的合适吗？对着自己应该去尊敬的人做出这样的事。不过，幸好妹妹一直在我身边，哪怕她不说，我也能感受到她在默默地支持我，相信我。
我以为她是同意的我做法，但其实她只是以我的做法优先吗。
而现在她不在我身边，我必须要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答案已经不需要考虑了，因为我知道了妹妹真正的想法，那么在这方面，我和她一样，把对方的想法最高优先度。就算我心中还有无法认同的地方，为了妹妹，我也要去面对母亲。
半夜我躺在床上，计划着第二天就去见母亲一面吧。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手机，找到之前母亲发给我的地址。
这个地址是妹妹以前让我保存的，我本人是想删掉的，我不觉得会有用到它的一天，但当时妹妹坚持让我保留了下来，既然是她想要的，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说。谁知道，居然还真有会去寻找它的时候。
我对着一片白光露出惨然的笑容，如果妹妹还在的话，应该会露出稍微得意的眼神吧。不……如果她还在的话，也不会有要用到这个地址的时候了。
这是在另外的城市，不过不远，做坐高铁的话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起床后照常对着空空的家发了一会呆后，就带上随身物品出发了。
一路上我的脑中时不时闪过过去母亲来看望我们的片段，哀伤的眼神找不到焦点，却在不经意间感觉在注视着我。有种骨骼颤抖般的感觉，猛然惊觉，看向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和倒立的城市。
哪怕是走了这么远，它依旧无穷无尽，向远方延伸着。
我闭上眼，让意识遁入混沌。
到站之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向他报上了地点，也就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站在只有六层的公寓下方，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剧烈了起来。我自认为对这次会面并没有太多的激情，而且还带着害怕，母亲还会温和地对待我吗？明明我之前做的那么过分，也夸下了海口自己可以照顾好妹妹，但只换来这样的结局。连我都很瞧不起自己了，母亲是怎么想的呢。
驱使我继续的动力，只是想要去为了妹妹去完成，装模作样的做好我哥哥的责任。不然我真的会永远逃避这份关系。
如果我做的，能让在另外那个世界的妹妹好受点就好了。但……她不会知道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做？还是为了妹妹。
我已经无法理清自己的逻辑了，于是干脆先放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后，我上了楼。
母亲的住所在最高层。不过也只有六楼，并不费力。
站在门前，我踌躇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敲门。
静默一会后，门后传来脚步声。虽然事先已经预想过了，但这一瞬间还是慌了神，还没有想好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门就已经开了。
而门后的人，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母亲，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下意识是觉得自己敲错了，顿时舒了口气，可一种可能性闪过，不禁寒毛竖立。
这个男人……难道是……
他开了门看见我也是一脸的疑惑，可他明显恢复的比我快，然后缓缓地开口。
[你就是……她之前的孩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