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气质却显得文静，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框的眼镜，看着我的眼神略微有点吃惊，但好像丝毫不慌乱，整个人就像冬日里瘦高的松。
而我看见他，并明白了他的身份后，心中却是无比焦灼，空落落的，并自发出一种无形的厌恶，好像干净的屋子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污秽了。
但表面上我还是尽量维持着理性，向他点头确认，同时对于他一下子就认出我觉得奇怪，难道母亲经常对他提起我吗？
我不知道重组家庭之间说起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必须的，也许这样可以让双方都更快的了解对方，但我依旧产生了很大的排斥。他就像一个异质，存在于我和母亲之间的异质。
对于我的突然造访，和身份的确认，他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于是我先开了口。
[您好，您就是……现在和我母亲一起生活的人吧，我是来找我的母亲的，请问她在家吗？]
他愣神了一会，然后客气地回答。
[不好意思，最近这几天她出差，不会在家。]
他脸上是平静的样子，语气里面的生分一下子把距离感营造起来了。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么多，因为我主要是来找母亲的，但听到她出差的消息后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遗憾，不过却也感到放松了一些。
果然我还是害怕和母亲见面吧。
我不想多留，于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您能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想确认下时间，这样下次来访的时候就不会搞错了。不能因为这一次的错过就放弃，妹妹看到这样软弱的我也会难受的吧。
但听到了我的话，眼前的男人眼神一凝，眉毛蹙了起来，开口的语气低了点。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话语中带着戒备，给人一种守护者的感觉。
[是的……是……我们之间的一些私事。]
[很重要吗？]
他继续追问，话语干净利落，我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坚持。好像在防备坏人一样。
[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以一种审视的眼光，让我很不舒服。
[是经济的问题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直接帮她完成，不需要你等她回来。]
诶？
我有点迷惑，我看了看今天的衣着，并不觉得像是生活困难的样子。
而且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我更反感了。什么叫你可代替她完成，不过是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几年而已，我和母亲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你又凭什么现在装作一副熟知对方的样子对我指手画脚。
我忍着心中的冲动，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并不是和经济有关，是和我们以前的生活有关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见面交流才行。所以能请您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以为他应该能明白了。但他却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如果是你的忏悔的话，那我劝你不用来了，她不会想听到的，如果你真的有心悔过，那你最好从现在不要再见到她了。]
他脱口而出是让我震惊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忏悔？这也算是带有一点这样的目的，但他怎么能轻易地说出这种武断的话？
我茫然地看向他，却对上他无比坚毅的眼神，那种光芒，让我一下子就缩了回来。
但是……再也不见面这种事情，再怎么说都不行吧。也许他有他的坚持，但我也有必须要做到的事。
[……您并不用在意我会做什么，那和您无关，而且，您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做出选择。]
他听完，挑着眼看我，轻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
[与我无关？我在保护我身边的人，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那您放心，我并不是坏人，她也是我母亲，我怎么会伤害她。]
我以同样的态度回应。但他却睁大了瞳孔，然后又恢复成一开始的平静。
[没伤害过？我以为你是来赎罪的，但你却还是没有明白吗？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走吧。]
说罢他退回屋子里准备关门，我见状连忙撑着门，向他质问。
[什么赎罪？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再说一次，我和母亲的见面与你没有关系。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大不了天天蹲在这里。]
他再次发出一声轻笑，看着我的眼神满是认真。
[你知道你的母亲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吗？]
神经衰弱？我回想起母亲的以往的样子，苍凉的眼神，悲哀的神色，而她的对面，总是站着冷漠的自己。
我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怔怔地看着他。
[你看来是不知道吧，她从来都没有在你面前提过，唉……真是个傻子……]
我认真咀嚼他的话，然后猛然抓住他的肩膀。
[为什么？母亲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他稍微退后了一步，把我的手拍开。
[这件事应该问你自己。]
[我……？]
[对，就是你，为什么你会以那种对待仇敌的态度对待你的母亲，就因为她和你父亲离婚了？但你还是她的孩子，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变，每次去看望你，她总是很开心很激动。那种快乐的样子，真的很少见。]
他说起过去的事情，神色放松了一点，提起母亲时，他的表情变得无比温柔。但下一瞬，他以冰凉的目光审视着我。
[但是，每次她兴高采烈的前往，回来时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回家来也不和我多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哭着，我怎么安慰都没用。]
[被单第二天去看的时候都是湿了一大片，但她从来不发出哭声，一个人忍受着。]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直到我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是去看望了自己以前的孩子。但是从来没有说起你的不好。]
[我看她这样，我心里也很难受，那时我还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一直到有一次她回来，还没有走回房间，就在门前哭出了声，瘫坐在地上，我上前去安慰她，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惨然地说“我的孩子恨着我啊……”]
[来来回回都是在重复这句话，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有多难受吗？说句难听的，我当时真是想给你一点教训！]
他越说越激动，一巴掌拍在门上，震得我骨骼颤栗。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支吾着，脑海中不断闪过过往的片段。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她从来都是在为你考虑，不让你察觉，一直尽量以积极的态度去对待你，对待你这样的白眼狼！]
一声责骂让我无法抬起头，他的喘息沉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后，他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所以，算我求你，不要再来伤害她了，她好不容易没有去找你了，她也不需要你的赎罪，现在只要安稳地静养。]
确实，在妹妹出事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看来，是母亲也终于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没有能力弥补，那我只求你不要再犯错了。]
说完，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留下不知所措的我在门外。
原来……我对母亲造成了这么深的伤害吗？当时的我，被叛逆与愤怒占据，没有考虑他人的感受，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心脏。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下了楼，愧悔与绝望把我包围。
我终究是什么都做不到，补救不了破乱的家庭，完成不了妹妹的心愿，照顾不好身边的人。
哪怕现在想要去做了，却也无法挽回了。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我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的一点理性让我没有坐错车，唯一的想法是想见一见妹妹。
我还真是软弱，一遇到什么事就逃避了啊。
浑浑噩噩地走着，目的地只有那座高楼，正好天色已近黄昏，日暮的金辉如同利刃，让我不断逃避，一慢下来就会被审判，击穿。
终于，我进去了楼内，机械地坐上电梯，朝着顶楼而去。
推开半掩的门，求救般向上看去，同样空旷的天台，今天也同样地站着我最熟悉，最在乎的人。
妹妹今天也是淡淡地眺望着远方，眺望着我归来的方向。
我看着妹妹，顿时变得安心了起来，可让我看到妹妹的手里还是拿着那张全家福时，我的心脏又堕入无尽的黑暗。
我双腿颤抖着，跌坐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这样的我，到底能做到什么啊？除了让更多的人伤心，还有什么啊？
就算是妹妹，也不会喜欢这样无能的我吧，这样的哥哥，有存在的必要吗？有资格被以“哥哥”相称吗？
昏色日光如血般蔓延，妹妹的衣角被染上金色，看上去是那么神圣。
我不自觉朝着妹妹伸出了手，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寻求氧气一般。
但辽阔的苍穹阻隔着我们，我的追寻终将毫无声息地被世界吞没。
但我依旧高举着手臂，仿佛这样就有可能再近一点。
妹妹此时把视线转向天空，也就是我所在的方位，露出了笑容。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我，但我依旧为这样的笑而满足。因为这就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啊。
于是我也尽量挤出一个笑容，也许非常难看，但我还是想这么做。
而妹妹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容更加浓郁了一点，仿佛是在说让我多笑笑一样。
唉，什么啊，明明看不见，妹妹怎么会回应我呢。
我自嘲着摇头叹气。
而妹妹的动作却越发明显了，她朝着我的方位，开始挥手。
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那边天空有什么东西吗？
我朝身边看了看，景色也很正常，我这里也没人，她那边也没人啊。
我没有做出回应，妹妹便伸出了两只手交错挥着，好像想引起谁的注意一样……等等，她这是……再对我做动作？
我有点不敢相信，之前也有妹妹的奇怪举动，但并不是对着我，只是一个特定的方位，因为我一离开那个地方，她的目光和动作不会跟随。
于是这次，我也同样起身，走向一个角落，回头看妹妹时，她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而是一直把手朝着我，眼神也很明显在看我。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难道……
我连忙也同样对妹妹挥着手，尽管这个动作我做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自己的表演而已。
但今天，妹妹在看到了我的回应后，便露出一副舒心的表情，然后安静地看着我笑了起来。
这一切和梦一样，我不敢相信妹妹居然可以看见我。
因为母亲而产生的糟糕情绪瞬间被清空，我几乎蹦起来，想要去接近妹妹，而妹妹只是看着我笑，不经意间滴落了泪水。
这一天，我和妹妹，再次重逢。
（ps:说一下近况吧，本人目前高三了，时间紧张，可能没有时间码字了。所以在高考结束前大概是不会再更了。这本书到这里其实也有三分之一了，担心我的会跑路的朋友们不必慌张，无论这本书的成绩如何，我都会把它更完，因为我自己也喜欢着这个故事，哪怕是写给自己看我也会做完，但目前是真的没有时间，所以向大家说一声抱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