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记饱含怒意的怒拳,砸在刚刚被放置好的方桌上,直接将这张新制成的梨花木桌打得腿不成支,梁架崩散,成为了一堆废木材。
温蒂低着眼看着地上那堆废木,想起了北境那些立于寒风中屹立不倒的参天巨树,想起了那些在极端环境下坚毅生存的兔狲。
回忆一旦打开,就止不住。
小时候,他们在安奇乌母亲的一次商业活动中见了面,随后成为了青梅竹马。
幼时的他们,完全没有什么家族隔阂,亲族之衅,纯粹的两小无猜。
第一朵收到的花,是他送的,是毗邻北境的缓冲地带城市洛萨比的特产,有着一种类似丁香的浓郁花香。
第一次收到情书,是他写的。笔迹歪歪扭扭,写满了少年的思念与怀春,笔调稚嫩充满生气。
长大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家族中虽有微词,但毕竟仇恨已经飘远,安奇乌也仅仅是远支。
“温蒂!我想成为盖瑟大陆上最优秀的骑士,用我的剑为你开辟出永远的封地!你会是我永远的公主!”
“噗嗤,哈哈哈,安奇乌,你从哪本小说上看到的这话?”
“嘿嘿嘿,反正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又想起了自己从北境家族中筹措款项资助安奇乌守城时,他的眼中迸发出的那种自信与感激。
那时的他,会将她搂在怀中,不顾旁人狠狠地亲吻她的脸庞。
同甘共苦的守城战中,她为他疗伤,为他贴好药膏,为他加持巫术强化,帮他抵挡地方的狙杀。
好几次,都是她替安奇乌,抵挡下来兽族致命的毒箭,斩杀好几位试图策划刺杀安奇乌的兽族祭司,以至于数次身陷死地。
北境人从来不畏惧死亡,勇于奉献自我去追求自我的实现。
作为冬苏斯家的巫法刺客,她是十足的北境人。
安奇乌总是会在大营中等她归来,为她流尽眼泪,哭泣着说自己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然后鲁莽地呼号着要带本就不多的士卒们冲杀出去。
每一次,都是她叫住了他。
他从一个小小的民兵队长做起,得到王的赏识,一路攀升至如今的皇家骑士团团长,即使是最次的第四团,那也是皇家亲卫。
而她,伴随着他的提升,地位也一路攀升。
就在一切都显得蒸蒸日上之时,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在参加伊翠丝主持的名为宴会实为和谈仪式的宴会前,有人向她告发了一件北境事件。
告发者声称,安奇乌失踪的父亲,出现在了北境群山之中,还在某座简陋的荒冢前停留了一段时间。
泽瑞恩家族的后裔,出现在北境群山之中,一旦传扬出去,将是对安奇乌的重大打击。
本就对有幸进嫌疑的安奇乌不满的势力,不敢直撄帝王威严,对安奇乌的事业进行严防死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然而,在宴会上稍加旁敲侧击的她,还没说完,就引发了安奇乌的雷霆震怒。
好在当时安奇乌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在怒火平息之后,腆着脸向她道歉,企求她原谅。
可就是那场宴会上,他们遇见了罗宾,然后安奇乌就被狠狠地坑了一把,也多了一个把柄。
断章取义,脱离语境,他的那句话,放在真正和平的时代没有问题,但放在现在这种虚假和平面前……
也是自那时起,当满脸泪水的安奇乌,紧紧拥抱住她时,她就感觉到这位原本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而这种变化,在王接见他,并授予了他一项王命后,就变得愈发明显。
他变得有些……过于鲁莽了。
“我要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我会用我的剑,去斩杀一切拦在路上的恶魔与叛贼。魔族的罪恶必须得到彻底的清洗,他们与我们的仇怨,需要一次彻底的清算!”
“可是,你不是奉承和平的理念吗?”
“不!王指引了迷茫的我,为我点明了未来的明路。人族终将征服整个盖瑟大陆,攻破艾米亚雷尔,将该死的魔族全部赶回他们的祖地霜寒深渊。”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激进的策略和保守的策略都在战争中有过卓越的成就,因而她选择了顺从。
可在清歌森林事件中,当她与罗宾再度接触时,却得到了一个令她早有预感但未经证实的事情。
安奇乌的父亲,与北境人,的确有联系,而且生下了一个女儿。
吉米特的伪装被一一去除后,她一眼就认出来其必然是安奇乌的妹妹。
也就在吉米特身份被她得知后,她在没有通知安奇乌的情况下,去了一趟北境祖地。
那个告发者,居然神秘死亡了,还找不到尸体,只有一滩血迹和死亡的气息无声宣告他的死亡。
在现场,一贯保持着北境人独有的言简意赅的父亲,对她说了一段絮絮叨叨的话。
“我记得他,他为我喂过马,杀过人,挑过水,卧过冰……”
“后来,他跟着苏拉走了,走得很远,走得很安静。”
“现在,他回来了,北境的孤魂回到了北境群山,死在了北境。”
“雪花会诉说他的故事,林木会记录他的遭遇。”
“愿先祖,庇佑他可怜的灵魂。”
苏拉,是她的母亲。
从记事起,她只有整天忙着家族事务的父亲在身旁照料,大多数时间,都是放养她,让她自学家族巫术,对她的行动不加约束。
也是因此,她才会遇到安奇乌。
雪花纷飞的商店门口,衣着华贵的她,好奇地看着脸涨得通红的他,和他那一脸慈爱的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
“安奇乌·泽瑞恩!注定要成为大英雄的安奇乌!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我温蒂就可以了。”
那么现在……
“温蒂!温蒂!”
失神落魄的温蒂,在安奇乌粗暴的摇晃下,终于回过神来。
她见到的,是一脸怒意的安奇乌,感受到的,是两只健壮的手臂对她的肩胛骨的无情蹂躏,听到的……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应该退缩的事情。”
“魔族如此狂妄,如果不加以制裁,王国将上下离心,王也会对我们的渎职不满!我们需要立即去增援使馆,让他们不得进退。”
“王命所求,我等片刻不得怠慢,你明白吗?”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滴落在废弃的木堆上,滴落在从北境砍伐的巨木制成的木材上。
螓首微微一点。
“明白。”
安奇乌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转怒为笑,轻轻放开了温蒂,转身便走出了大帐,走向了校场。
他满心都想着建功立业,心中只有王的恩赐。
“封锁使馆,断绝他们与外界联系,如果得到机会处决罗宾,你可以对伊翠丝做任何事。”
“你心心念念的古剑洛雷德,我可以赐予你。”
“魔族的王女,我也可以将她赐予你。”
当时他有些犹豫,犹豫着温蒂会如何去想。
温蒂应该,不会在意这个吧?北境女人似乎并不在乎丈夫有多少女人?
可毕竟,他承诺过要……
“不必在意你的女友的意见,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你是我最锋利的宝剑,我会为你搭配最适合你的宝石。”
他一步,踏入了风尘之中。
却不曾想身后伊人,已是黯然销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