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期,已是暑假来临的时刻。阳光热辣地炙烤着这个北方的岛国,四处都在弥漫着散不去的蕴热。
但每当这时候,人们心中的那股温热似乎有增无减。纵然酷暑难耐,但大街上还是布满了持着团扇或是遮阳伞的行人,一边抱怨着天气的炎热,一边还是耐下性子与友人结伴行走。
东京都的热意十分浓厚。
街道两旁的店面总是生意兴隆,绿化带旁的座椅,总是不缺少谁人的光临作客。
“呼,有点……热呢。”
两个人并排行走似乎显得有些难堪,为了驱散这股尴尬的气氛,我低声说道。
“啊~嗯。”
这次“约会”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好似后悔了一般开始犹豫不决。
但,毕竟到了街上,面对着公众的视线,内里其实十分内向的桂同学作出如此表现并不让我觉得意外。
“桂同学,喜欢宅向的东西吧。”
因此,作为被邀请者的我反而拉开了话匣子。
“嗯,挺喜欢的。”
“那么又为什么选择在了这里呢,一点也不像一个宅人的喜好啊。”
我侧过头,指了指身后的交通路站牌,眼下,“涩谷”二字正清晰地映在牌匾的中央。
提起涩谷,毫无疑问,这是年轻人的街区,正统时尚潮流的象征。但,却与宅人的所好相去甚远。我本以为,桂同学的约会地址一定是萌文化发达的秋叶原电器街,因此接收到邀请时还对约会地点有所犹豫……此刻看来,我的犹豫似乎是正确的。
“呃……那个啦,我是问我哥哥的啦,他说……他说如果是和同龄人的话,这里是最好不过的了!”
桂同学顿时慌乱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解释着。
“但我可一点也不会反对宅文化的。”
“虽然说是这样没错……”
看来,在约会这种事情上,桂同学似乎完全没有主见。也许,这也是把她心底里的内向属性完美地释放了吧。
“啊,不用在意那些的,总是……今天是属于我和谦同学的‘约,约会’!地点已经毫不重要了。”
“嗯。”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样子,我不由得点头同意。
她真的是很努力。
如此努力着的她总是散发着令人心暖的气息。
“啊,谦同学,谦同学!”
“怎么了?”
霎时间,桂同学兴奋地朝我喊着,使我不由得将视线投到了她所指向的地方——
那是矗立在无数高楼大厦间,却格外醒目的超大型荧幕。
“唔……这个,《战国舞姬缭乱史》……还有这个……都是最近在2CH上讨论很热烈的新番电视剧哦。”
“这样啊……”
“嗯嗯,据说是由NHK独家首映的,也许NHK想凭借这两部新作一口气夺下收视率排行的吧。”
“嗯嗯。”
听得不太懂,因此,也只能迎合地点了点头。
但尽管如此,荧幕左上角那格外显眼的图标,倒不让我觉得陌生。
NHK放映。
“等等……难道说这里是?”
“嗯?NHK电台总部啦。”
“猜对了……”
顿感有些无力。
“啊,当然,今天来可不是简简单单地看看NHK总部就完事了哦!”
看到我有些疲软的样子,桂同学顿时兴奋地指向街角对面。
“那里有好多服装店哦,谦同学一起去看看吧?”
“啊……”
“好啦好啦,来吧!”
不容分说,桂同学径直握住了我的手腕……但却猛地缩了回去。
“怎么?”
“不,没,没事的!”
像是下了某种决意般,桂同学再度将我的手腕紧紧握住,力度之大,甚至让我感到些许疼痛。
店内的气氛并不随着气候的升温而有所降低,相反,纵然室内有着驱不散的热气,青年男女们依旧是满面愉悦地购衣着。
眼前的衣服种类繁多,甚至让我有些眼花缭乱。作为以年轻人为主要购买者的涩谷区,完美地将“时尚”二字发挥到了在场的所有衣服上……无论暴露,或是保守,亦或者奇形怪状,这些做工精美的衣服总会让人衍生出一种无穷的购买欲。
于是乎,身旁的少女便完美地宣泄着自己的购买欲。
“桂……”
“嗯,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好的,就这样决定了!”
不等我说完,桂同学便毫不犹豫地将衣服一把揽入怀中,随后快步朝试衣间走去。
她的行动简单明了,甚至没有把视线停留在衣物的价格上片刻,其速度之快令我感到诧异。
甚至连换衣服的动作也快得惊人。
——“铛铛铛!谦同学,怎么样!”
当我站在换衣间旁,准备习惯下店里这热闹的气氛时,身后的门便随着桂同学的喊声顿然打开了。
转过身去时,我只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呃……呃……”
“唔?”
“非常的……”
非常的不符合她平日的作风。
与在校园里穿着的清纯水手服不同,与之前穿着的衬衫短裙的简易搭配不同,此刻的她,散发着某种妖艳的气息。
裸着半个肩膀的吊带上衣,布满蕾丝边的短裙,吊带的黑色丝袜,悬挂在衣领的长链径直收入裙中。由于上衣的尺寸还刻意偏小的缘故,紧紧裹着纤细腰部的衣服下摆甚至还微微露出了些许肚腩。
“怎么了?”
她仰视着我,用食指轻点着下巴,伴随着唇膏反射的水光,一时间,我的目光有些迷离。
不知道该往哪看。
“唔……是不是太奔放了点。”
第一次目睹如此“辣妹”的桂同学,这种十足的诱惑力让我着实迟疑着。
“谦同学不喜欢吗。”
“不……只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个样子呢……”
“原来是这样啊。”
桂同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因为平时都是和哥哥一起买衣服的……他总是执意要我买简单一点的服饰,说是‘怕被其他同学眼神骚扰’什么的……不过,和谦同学在一起的话,我……”
她顿了顿,随后紧盯着我,憋红了双颊说道。
“我一点也不介意的!”
“……不用这么认真啦。”
我有些无奈。
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对于此刻店内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方才的那一声大喊,甚至引起了一旁那群年轻人的注目。
“这样吧。”
我低下头,在两旁的衣架前停留了片刻,最后将几件衣裤取了下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并且一一放在了桂同学的手上。
“这是……”
“我觉得,这些应该不错吧。”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双手插腰地说道。
“啊,嗯。”
之前还活力十足的她,此刻却变得迟钝了起来,缓缓点了点脑袋后,走进了试衣间。
这次的等待时间显得有些漫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物理上确实如此,总觉得桂同学在里头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那个,桂同学?”
我试着向门内低声呼唤道。
“怎么了?”
“衣服,还没换好吗。”
“啊,很快,很快就好了!”
声音有些慌乱,随后,不等我离开门口,她便猛地将门拉开了。
“啊……”
比起上次,更加地说不出话来了。
应该说是连喘息都难以做到。
这次的搭配十分简单,橘红色的尖领短袖与酒红色的百褶裙,腿上则是穿着及膝的白色筒袜。但发型却变了一番,不再是先前那随意披散着的长发,而是用两只蝴蝶结束着的长马尾。
清纯而美丽的造型啊。
虽然我的本意是让她用蝴蝶结装点腰部,但曲解了我这份意思的她,似乎将它们的用途更完美地发挥了,之所以会在试衣间里磨磨蹭蹭不出来,也正是因为摆弄发型的缘故吧。
“怎,怎么了。”
桂同学显得忸怩不安。
“非常,适合你呢。”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随后小声说道。
“嗯……嗯。”
她双手合十,捂住胸口。
“这是谦同学给我挑的衣服……呢。”
比起先前,现在的我更不知道将目光置于何处了。
也许是,太亲密了吧。
这种尴尬的气氛,打从离开店门开始便持续至今。
“那个,谦同学……”
善变的女人一词,此刻我确实感受到了。之前还活力十足的桂同学此刻却变得羞涩而沉默了。
“怎么?”
“那里……”
她指了指街道的另一头。
那是一栋圆柱形建筑,反射着耀眼的晨光的玻璃门前排着望不见尾的长队。
星巴巴咖啡——
虽然个人对美式甜品并不在意,但桂同学却是充满了十足兴趣的样子。
“可以吗?”
“嗯,好。”
因此,我还是微微笑着,轻轻颔首。
周末,加上涩谷,两个名次凑合而成的是非同一般的人气。
平日里,在学校与工作岗位上约束自己的年轻人,此刻却变得格外热情,纵然漫漫长队望不见头,但大家还依然是一副期待的模样等待着。以至于半个小时后,我才得以与桂同学面对着面,端坐在咖啡厅的一角。
“呼……”
“这家咖啡厅里的气氛不错呢……”
“嗯。不过桂同学,平时没有来吗。”
“哥哥不会允许我来这里的啦,今天是例外哦。”
“这样啊。”
我环视四周,周遭的座位上,满是热情十足的情侣们。
受到那股强烈的暧昧气息的渲染,此刻我也有些惴惴不安了。
“果然是约会专用的咖啡厅呢……”
“……嗯。”
点餐完毕后,等待的时间总是有些难耐。
因此,我们两人不由得开始四处张望,但彼此的视线却总是忍不住地偶然对撞。
平静的时光,总是惹人回忆。
当一切安静下来时,胸口便漫起了一阵闷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因为今日的愉悦而褪去多少,相反……现在想起来,更是一阵揪心的疼痛。
假如,假如说她,优姬,没有掉下去的话……
现在是不是也会和我们在一起呢。
我们三人。
在这里,环坐在桌子旁,有说有笑地开着庆祝小会。
也许,本应该是如此吧。
但空着的座位,恐怕不可能补上了。
就如江户川恭平所说,斯人已逝。
哪怕,哪怕现在的心中根本不认同这件事情。
“……”
眼眶又染上了些许热度,我烦躁地垂下头,不忍在公众场合留下半滴泪水。
“谦同学?”
“没事。”
受到了桂同学的叫唤,我急忙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以便那尚未滑下的泪水在空气中风干。
“没事的,没事啦,只是有点……”
“嗯……”
桂同学站起身来,然后走到我的身旁。
我有些不解,然后仰视着她的脸颊,任凭她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肩膀。
“谦同学……没事的。”
我甚至没有半点抗拒,随后拥入了桂同学的怀里。
“对不起。”
“……也许这也是我要说的吧……对不起,谦同学。”
眼下,只有桂同学能与我感同身受吧。
亲眼目视着优姬坠落的人,只有我们。
我想起了桂同学先前的笑颜。
想起了她充满活力地带我四处奔走着,或许,那副笑容是在忍耐了无数伤痛与歉疚之后表现出来的苦涩微笑吧。
但我,却一直都是如此自私地痛苦着,将自己反锁在病床上。
相比之下,她……
我站起身来,与桂同学对望着。
“和那时候一样。”
“嗯?”
“你解救出小馨夜时,我……那时候的我,忍不住就……”
“……这样啊。”
那来之匆匆的一吻,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回忆吧。
此刻想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苦涩的感受。
“谦同学。”
“嗯?”
桂同学闭起了双眼。
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脸颊上满是红晕,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索求着什么。
我也并不迟钝,至少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我还是僵住了。
因为,我的视线落在了邻座的两人身上。
身披棕榈色大衣的男女,目视之下是如此得毫不陌生。
“谦同学?”
“啊,没事。”
回应了桂同学后,我迅速回转过头。
但……那里的两人,显然失去了踪迹。
此刻的我已经无意和桂同学沉浸于二人世界了。
因为,此时此刻,正有大人们介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