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被识出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本能的挣扎，诺维娅满脸踌躇，脚步在来来往往流动的人潮海流之中停滞不前。
她还是迈出了脚步，西蒙娜带给她的惊吓可不轻，她垂着头，问向一位面色还算是和善的魔族，压低嗓子问道：“请问，哪里有去冈雷斯的途径吗？”
“巴维伦想要去哪里都可以，城郊有车夫，可以去那里问问，经常有商人要去那里，可以的话，能一起顺个路。”
“多谢。”
诺维娅轻声询问之后匆匆离开原地，她不愿意和魔族有太多的交流，生怕下一秒就回露馅，给自己带来不可挽回的结局。
她顺着记忆中的原路，脚步匆匆。这片土地的月亮惨白清冷，落下也是冷冰冰的，快要将夜色冻成一个闪着星子的湖面，覆盖着同夜色一般的凉霜。
埃尔魔还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如果撒迦利亚能知道自己的行踪的话，那她所做的一切未免也太可笑了。
诺维娅感觉到一股无端的寒意，就连骨头都在微微颤抖。她自认为不会被孤独感而击溃，当从背后望去空空如也之时，年轻的勇者一时免不了慌张。
成长需要孤军奋战，史诗中描述的传奇故事难免少不了这一段，英雄背水一战、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身旁的同伴都已经离他远去，而英雄拿出远超常人的信念，最后击败了敌人……听着就让人热血澎湃，可现实难免有些残酷。
找到她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同伴，而是邪恶的魔王。
撒迦利亚的脸上阴恻恻的，像是堆起了天边的乌云，仿佛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
诺维娅心头一颤，一时说不出是短暂重逢后的喜悦，还是计划失败的失落。落在他冰凉掌心中的手腕想要脱离囹圄，用了几次白费功夫的力气后，诺维娅轻叹了一声，面上浮出壮士断腕般的气魄，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撒迦利亚，一转眼就找不见你了。”
语气颇为无奈。
她认为的事实就是这样，全赖撒迦利亚身上太过于混账，他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突然有事忘了和她说……要赖全赖她身上好了，谁让她技不如人呢。
“刚刚和他说了什么。”撒迦利亚平静的眼神中混上了一层阴翳。
“没什么，只是问路。我第一次来这里，迷路了。”
诺维娅当然不敢和撒迦利亚实话实说，她露出一份仓促的微笑，撒迦利亚的情况有点不太妙，她甚至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十分刺鼻。
撒迦利亚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头，幅度很小，几乎看不见。
诺维娅自觉闭嘴，把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像是堵了一个小石子，不会致命，但硌得难受。
她跟在撒迦利亚身后，乖顺得像只动物，两人隔着些许的距离，而撒迦利亚也松开了对她行动的限制，就连诺维娅偶尔开小差掉队，也不曾放慢脚步。
好像他对自己莫不在乎。这样的认知让诺维娅心底空落落的，兀自萌生了些许的失落感。
这是一段未曾走过的小道。幽暗深邃，脱落墙皮下长着潮湿滑腻的青苔，阵阵夜风穿过前方深不见底的甬道，指向前方用黑暗和虚无组成的血盆大口。墙壁上的烛火半燃未燃，连发出的光都有气无力的，仿佛被黑暗所压迫，只能堪堪照亮一小块黑暗。
她好像来到了巴维伦这座繁华都市的阴暗面，弯曲漫长的狭窄小巷好似城市中的迷宫，和城市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掠过的飞鸟振翅声，以及两个频率尽不相同的脚步声。
撒迦利亚忍耐到了极限。身后的尾巴如同巷道里的阴影甩不掉，又无处不在。
他冷哼一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让低着头盯着脚尖的诺维娅差点撞上了撒迦利亚的后背，她迷迷糊糊地揉着并不疼的鼻尖，突然听到了有重物坠下的声音，闷闷的，透过黑暗传入脑中。
诺维娅咽了下口水，紧张的情绪让她口腔中唾液分泌加快，双瞳猛地睁大。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个模糊的东西，她说不出像是什么东西……更偏向于人的手臂，带着布料，伤口整齐，在微弱烛火下显得十分瘆人。
“那是什么……”她感觉到声音有些颤抖，小巷里无处不在的黑暗也散到了她的心底。
撒迦利亚看向小巷的光源处，声音平淡：“现在才发现吗？”
“现在？”
撒迦利亚的意思是，他们被跟踪了一路？那他在酒馆里突然离开……
他们站在黑暗之中，后背就是阴暗潮湿的巷子和墙壁，而有个身影从逆光处走来，摇摇晃晃的，快要站不住一样，诺维娅眯起眼，发现那道身影的肩膀正缺少了一块……
“他就是跟踪我们的人吗？”诺维娅问道。
撒迦利亚声音冷冰冰的，说道：“其中之一。”
她本来想问，究竟是什么人来跟踪撒迦利亚……虽然有不少魔族不一定见过这位魔王，但撒迦利亚身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那道逆光的身影差点走不稳，却拼上最后一部分力气，欲要冲向撒迦利亚，而撒迦利亚的态度也很明确，他的红眸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加浓郁，似乎有点点光亮在燃气，下一刻，一道火光照亮漆黑的小巷，诺维娅的眼前闪过一道白炽，她本能地闭上眼，薄薄的眼皮仿佛都被白炽点亮，眼前一阵发白。
感觉要眼睛要瞎了一样。适应黑暗的双眼突然被剧烈的光芒点亮，让双眼酸涩且难以睁开。
等她适应了光亮了之后，眼球也不再泛酸，上下眼皮也不会像黏上胶一样，难以睁开。
她看到那具身躯被火光所吞噬，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那处尸体里传来。尽管这具身体对魔力的感知已经被封印，但诺维娅依然相信在这方领域里有无处的魔力在流动，最终汇向撒迦利亚。
而在她身后，也传来一阵闷响。一颗蒙着黑布的不规则头颅滚到了她的脚边，惊起了诺维娅的一阵尖细惊呼。
年轻的勇者手上还没有沾过血，就算面对宵小之辈也不过是手下留情，教训一顿，然后留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对撒迦利亚而言，流逝的生命只不过是通往成功道路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的动作和他本人一样，出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相信言语只不过是无用的把戏，讨厌言语的说教，对生命充满轻蔑，仿佛烧焦的只是一只路边的蚂蚁，而不是他的子民。
和他父亲一样……
诺维娅想起酒馆里矮人侍从的传言，他有一个暴君父亲。矮人在谈起撒迦利亚之时，那种无所谓的语气更像是一种洞若观火态度。
“撒迦利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诺维娅语气带着惊慌，喉咙中一时哽咽，那些落不下地的石块磨得她喉咙生疼，尖利的石块仿佛吞进了刀子一样。
“一个无聊的家伙。”撒迦利亚没有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走吧，去见见他。”
当诺维娅怀着一颗不安的心跟在撒迦利亚身后，嗒嗒脚步声从小巷中响起，也在叩问着她的心扉。
他是魔王，又有谁想害他呢？
当撒迦利亚走出小巷时，两匹骏马披着精致马鞍，拉着华贵马车，一位穿着正装的魔族从马车上走下来，他说道：“先生，这是主人送给您的函件。”
白色信封上点缀着红色火漆，撒迦利亚当着男人的面拆开火漆，只看到一个落款名——他更熟悉的是这位落款人的主人。
他连信中的内容看都没看，就将其扔向男人，白色信件在空中化为齑粉，落在那个男人眼中。
男人的脊椎弯得更低，撒迦利亚连个眼神也不会给他，诺维娅不安的眼神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又看向撒迦利亚，这个男人估计就是派人跟踪他们的人吧？诺维娅想道。
她急忙跟上撒迦利亚的步伐，还不忘低着头将披风和兜帽拽得更紧，连指节都快要发白。
诺维娅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他认识你吗？”
“他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他。但我认识他的主人。”撒迦利亚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诺维娅担心他下一刻就说出让这个家伙活在世上就是一个错误之类的话。
“你在担心什么？”撒迦利亚说道。他的情绪十分平静，平静到让人害怕，就像危机四伏的深海，还有黎明前万籁俱静的黑夜。也让诺维娅琢磨不清他想法，她与撒迦利亚仿佛隔上了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屏障。
“你一直知道这种事情……对吗？撒迦利亚。”
诺维娅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只说出了一个笼统的问题。
“我以为人类会对这种事情更加熟悉。”
不知道是否是诺维娅的错觉。撒迦利亚的平淡语气中仿佛带上来一层嘲弄，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明知故问。
“是争夺王位吗？他的主人……是你的竞争对手？”
“你就是这样理解的吗？”
“难道不是吗？”
诺维娅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