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不止一次思考过如何才能杀死玛蒂尔达。
但现实让她绝望。
她还记得,曾经在龙卷风将要到来时,黑沉沉的天空狂风呼啸。
玛蒂尔达恰巧此时从别的领主那边商谈回来。
龙卷风中天昏地暗,玛蒂尔达好似故意向她所统治的镇民炫耀力量一般,竟然如磐石一般站在疾风骤雨中。
多少人透过窗缝看见了,超过一人高的破碎石砖、两三个人粗的巨型圆木,在狂风中就像一发一发炮弹狠狠砸在玛蒂尔达的头上、身上。
可是她却若无其事地一步一步,行走在街道,每一步都沉重到将石砖地踩穿。
然后惊雷炸裂,一道闪电正中玛蒂尔达……
她还是安然无恙。
梅里只能接受这个恐怖的现实——
【战车】是无敌的。
可如果告诉夜蜂这些,她一定更会燃起欲望要和玛蒂尔达一较高下。
“夜蜂,你现在立刻回去,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你听清楚了,我已经不要你们了!”
“跑了一晚上我都有点口渴了,那口井能借我用用吗,是【女祭司】?”
夜蜂用眼神指了指前院里的井,她没有直接答复梅里,而是问向玛蒂尔达。
“那是普通的井,我怎么可能去学习【女祭司】那种麻烦的玩意,我只需要【战车】就足够用了。”
玛蒂尔达懒散地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回答。
“夜蜂你搞什么……”
不等梅里说完,夜蜂来到井边,头也不回,突然纵身扑下井口!
“【倒吊人】!”
梅里身旁浮现油灯,她的影子迅速剥离地面化为实体,紧随夜蜂跃入井中!
浑身湿透的夜蜂被倒吊人拉出井口,她痛苦地侧卧在地上咳嗽不止,呕出好几口井水……
梅里此刻只感到双腿绵软,一时间瘫坐在地,急促的心跳让她一时间几乎窒息……
“你这混蛋做什么傻事!”
她爬起来左手揪住夜蜂湿漉漉的领口,将咳嗽不止的夜蜂拉起,右手握紧拳头。
夜蜂无力地跪坐在梅里面前。
梅里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和当初屈服于玛蒂尔达的时刻,那种“能继续活下去可真好”的感觉正好相反。
这一次,她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在为了夜蜂而提心吊胆。
夜蜂傻吗?
梅里告诉自己:夜蜂并不傻,至少平时生活中如此。
但这家伙一旦开始打架就很容易被冲昏了头。
梅里不仅害怕夜蜂的莽撞无谋让她碰壁遭殃,也害怕自己的家人、善良的乡民们因此遭受报复。
梅里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再见到夜蜂时,自己会如此动摇。
死死揪住夜蜂湿漉漉的衣领,梅里的小手变得冰冷,连朝阳都无法使之温暖的冰冷。
感受着每一个指关节传来的僵硬,她想到了在城里的每一个雨夜,都会有一双大手轻轻捂热她的小手……
梅里不想让夜蜂消失,不想让家人和乡里们一个个永远消失,就像父亲那样!
梅里死死盯住夜蜂的双眼,梅里的眼神里溢出的是恐惧啊,那一刻她真的不想夜蜂死。
夜蜂却上气不接下气地嘲笑她:“这就是……你所谓……不要我们了……”
梅里咬紧下唇,她的右拳缓缓松开,放开了夜蜂的衣领。
“你的手很冰……”
夜蜂话音未落,咳嗽不止……
看着梅里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母亲身边的娇小背影,目光追逐着梅里闪躲的眼神,夜蜂坚信:自己赌对了。
忽然天空一道雷电,随后远方传来救火的呼声。
夜蜂用力甩开散在额前的湿发,看向雷电的方向。
“大晴天突然闪电了啊,看来薇姐她们都来了。”
很快有卫兵仓皇跑来报信——有两个外乡人闯入城镇,没有喝“赞美之心”水,还在城镇里大搞破坏,卫兵们无法镇压,只能来报领主请求增援。
“没用的东西!打扰我的回笼觉。”
玛蒂尔达不耐烦地爬起身。
“你们带我去现场。瑞雪,你跟我一起来。”
“那个光额头先关起来,回头说不定还能跟诗吟换点钱。”
玛蒂尔达留下最后的命令,就与许多卫兵一起离开了前院,梅里无言,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夜蜂,也紧跟着玛蒂尔达出去了。
几个卫兵押着夜蜂和梅里的母亲,来到了领主宅邸一层,那里有几个空笼子,夜蜂被关在梅里母亲的隔壁。
此时夜蜂才发现自己被反绑身后的双手中,被藏了两个东西,不知道梅里什么时候偷偷塞过来的,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
“你真的想让我自己逃走吗……小梅里……”
一个是钥匙,显然是这牢笼的钥匙,钥匙背部还被磨利过,能够磨断绳子。
另一个则是通行证,梅里把自己的通行证交给了夜蜂。
……
卫兵们关好两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不再搭理两名囚徒。
“瑞雪之前在你家工作吗。”
牢笼隔壁的女人缓缓开口,让思索间的夜蜂吓了一跳。然后夜蜂打量着这位衣衫褴褛的囚徒。
“您是她的家人对吧。”
“是的,我是她的母亲……”
“您好……我是夜蜂,瑞雪……我给她起名梅里,她确实在我这里工作,一般是当女仆做家务……”
“趁我现在清醒,我求求你将她带走,逃得远远的……救救她,不要再让她在玛蒂尔达手下做事了。我看到你为了找回这么个小小的女仆却甘心单刀赴会……你很珍视同伴,很勇敢……”
落魄的囚徒目光中原本的混浊突然消散,化作眼泪落下,她恳求夜蜂救走自己的女儿。
“她爱着我和这些曾经爱她的乡民们,但我们却都变成了她的枷锁,成了玛蒂尔达禁锢她的人质……”
“果然不硬闯是对的……您放心,我一定会救她的。”
●●●●●●
“领主驾到了!”
着火的房屋已经被扑灭,玛蒂尔达大步行走在街头,卫兵们把周边的居民全部喊来。
“有谁看到那两个外乡人往哪儿跑了?没喝【赞美之心】水,还反抗卫兵、搞破坏,要是被我抓到……你们!要是被我发现有人包庇窝藏,她就死定了!”
玛蒂尔达凶狠地看向站成几排的居民。
阿古西奈和薇姐从屋顶逃离了着火的房屋,暂时甩掉追兵躲藏起来。
“着火的是你家吧!我的卫兵看着那两个家伙跑进你家了,你肯定看到过她们吧!”
玛蒂尔达指着一个小孩:“那些家伙往哪跑了?老实告诉我!”
那小孩哪懂这些,只因为赞美之心的麻醉效果而无法抑制上扬的嘴角……
玛蒂尔达为了营造欢声笑语的气氛,正是她自己命令不参加劳作的小孩子白天别呆在家里,统统得喝了赞美之心,跑到街上去摆笑脸的,此刻这种自相矛盾的苛刻要求让那小孩不知所措。
“废物!”
玛蒂尔达一把掐住那无辜小孩的脖颈将她拎起……
“领主……如果把她打死的话以后孝敬您的镇民就又要少一个了……”
旁边的梅里只能这样以干部的身份劝阻,试图保护那个孩子。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愤怒的玛蒂尔达面前,还是恐惧占了上风。
“死了就再买!这没用的家伙……”
暴躁的玛蒂尔达握紧右拳瞄准那不住挣扎的孩子……
忽然天空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连玛蒂尔达都吓了一跳。她左手一松,那孩子跌落在地,带着怪笑而痛苦喘息着……
“那些家伙就在附近!都给我搜!”
听得出玛蒂尔达因为刚刚被雷声惊吓而气急败坏,连欺辱镇民撒气都顾不上,连忙下令所有卫兵散开继续搜查……
实际上薇姐和阿古西奈就藏在附近的屋顶,她们悄悄看着楼下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直到玛蒂尔达举起拳头,薇姐终于按耐不住放出了惊雷进行震慑——她担心如果直接落雷攻击玛蒂尔达,会波及被她抓住的孩子。
“那家伙竟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薇姐无法接受这等暴行发生在眼前,她无法保持镇定。
“薇姐等一下啊,那个坏领主旁边的人好像是梅里呀!唉来不及看清楚了,我们先逃吧!”
阿古西奈压低声音,直觉告诉她这个位置距离敌人实在太近了,很快会被发现。
“敌人一定就在附近!!!”
阿古西奈听见玛蒂尔达的尖锐嗓音响起,随后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她忍不住好奇悄悄把头探过屋脊看了一眼……
街道对面的一栋石砖房被玛蒂尔达扛在肩上。
阿古西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女人独自将一整栋石砖房扛起来了!房屋和地面的横断面上不断滑落的砂石让现场尘土飞扬,巨大的房屋稳稳当当的斜立在那女人的肩上,那家伙看向这边了!
“抽奖时间,又得让劳工们加班加点重建一下喽。”
玛蒂尔达呼吸平稳,游刃有余。
“快……闪开!”
阿古西奈连忙抱起薇姐直接从屋脊反方向滑下,在她们滑下屋檐的瞬间,被投掷过来的房屋迅速削去了她们刚刚所在的屋顶。
那是远胜过攻城车沉重撞击的巨大能量,满天的砖瓦碎木中混杂着沙土灰尘,让薇姐一时无法睁眼。阿古西奈的眼睑下有一层瞬膜帮她挡住尘土,然后她们听见什么石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黑……
“嘘……别出声。”
一片漆黑中,两人面前响起陌生人的声音,这里好像是个暗道。
“外乡人,你们很勇敢,我们先跑远点。一定要小声……”
陌生人尽力压低声音,将两人带向暗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