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旅馆里,薇姐独自一人苏醒。
在每一个深夜里,独自一人时,她的心总会重现过往……
那是薇姐大概十岁或者十一岁左右的时候吧。
那时夜蜂估计只有六七岁。
“薇姐!我抓住两只,送给你一只!”
小夜蜂灰头土脸地从野外跑回孤儿院,一手握着一只鼩雀。
两只鼩雀在小夜蜂手里不断挣扎,其中一只竟然是纯白色的。

“哎呀疼!”
炫耀间,鼩雀锋利的切割羽划伤了小夜蜂的手。
小夜蜂受痛,双手一松,两只鼩雀落地后在房间里爬上爬下,四处逃窜。
“快快快把它们抓住!”
小夜蜂和小薇姐,两个孩子匆匆忙忙在屋里上窜下跳,最终只抓回了白色的那只,另一只却不知跑到哪去了。
小薇姐轻轻拍拍抽泣的小夜蜂后背,告诉她只剩一只也没关系,我们一起饲养它。
“我这儿有个小木箱,我们把它养在里面吧!”
停止抽泣的小夜蜂马上把自己装着各种杂物的小木箱贡献出来,把杂物全倒到了衣柜底下。
“可别被妈妈发现了,她可不喜欢这些小宠物!”
“我们叫它小珍妮吧!”
“嗯!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蘑菇来喂它。”
“我们一起要好好养大它!”
“嗯!一起!”
获得这只新宠物让她们两人感到很开心。尽管鼩雀本来就是小型鸟类,两个孩子也都决心要把它精心养大。
但没过多久,两个孩子悄悄饲养在房间里的这只白化鼩雀“小珍妮”,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这天,小夜蜂生病了,她躺在床铺上发着烧。
看着小夜蜂难受的模样,小薇姐抱来了饲养白鼩雀小珍妮的箱子。
“亲爱的大蘑菇,你竟然能够闯到这一关!”
“可惜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我,切割者珍妮!”
看着小珍妮用它的切割羽,把薇姐投入的蘑菇切割后进食的样子,发着烧的小夜蜂也被薇姐的配音逗笑,看起来也不那么难受了。
“你们藏了什么?拿出来。”
突然开门出现的妈妈让两人都大惊失色,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抱着木箱的薇姐,被妈妈一把拉出房间。
“对不起……妈妈……”
“我没有叫你道歉,茵达提欧尼丝•蕾科塔芙洛。你们把厨房里的蘑菇偷去饲养这个脏兮兮的鼩雀……我希望你们能明白——鼩雀生活的地方很脏,这种东西生活在杂物仓、厕所房顶上、甚至地牢里。更何况这还是一只‘白子’,和它待在一起会倒霉,会迎来厄运,就像夜蜂现在这样!”
“妈妈,可是小珍妮它很可爱,我和夜蜂都很喜爱……”
“夜蜂和这只倒霉的脏东西接触太多,已经生病了!蕾科塔,今晚之前我要你把它丢掉,让它回到森林里去。”
“可是,它是白色的……很漂亮……”
“‘白子’就是带来不幸的象征,蕾科塔,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小小的薇姐顿时失魂落魄,如果被夜蜂知道是自己亲手丢弃了小珍妮,她会多么伤心。
自己和夜蜂齐心协力饲养的小珍妮,每天给它细心地喂食、清理粪便,虽然只是几周,却比刚刚捉到时胖了一圈。它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怕人了。
虽然只是小小的宠物,也是已经养出感情的。这就像是她和夜蜂一同细心照料的孩子。
可是妈妈的威严让她不敢忤逆,她无声无息滴落着眼泪,抱着装有小珍妮的木箱,走出门外……
她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徘徊了多久。
丢弃小珍妮以后的薇姐抱着空箱子蹲坐在院子里静静落泪,夜蜂拖着病躯来到院子,悄悄坐到薇姐身边。
“薇姐,你不要难过了,是因为我身体太弱,不是你的错。”
听到夜蜂稚嫩的安慰,薇姐的内心被更多的愧疚所占据,大颗泪珠越来越快的滚落下来……
回过神时,夜蜂已经不见了。
夕阳马上就要落下地平线。
“夜蜂?你去哪了?”
薇姐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此刻薇姐心中一个可怕的预感油然而生——
“夜蜂一定是独自一人跑进森林里了,她看见我伤心落泪的模样……她想要找回小珍妮,来让我停止悲伤!”
那正是她们两人在森林里遭遇陆行鲨的那一天。
慌慌张张冲进将要入夜的森林,寻找夜蜂的薇姐,为了保护夜蜂……那一天她差点命丧陆行鲨之口。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回忆,薇姐的左手轻轻穿过自己的秀发,抚摸到了自己头上那道伤疤。
“这也是我自作自受。”
那时候,小小的夜蜂为了安慰伤心的薇姐,想要找回小珍妮而义无反顾冲进森林。
薇姐慌忙奔跑在森林里找寻着夜蜂,她很自责。
“夜蜂之所以会冲进森林,那都是因为怯懦、不可靠的我放走了小珍妮!”
直到陆行鲨出现,薇姐千钧一发时舍身替夜蜂抵挡陆行鲨的瞬间,她也说不出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想法。
是急切想要摆脱那个,对妈妈言听计从的妈宝的形象,证明自己的可靠吗?
还是单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愤,而在那一刻甚至想要干脆一死了之呢?
当时救下两人的,还是妈妈……
青春期时薇姐和妈妈的关系很差,她在内心里常常以笼中鸟自比。
十四五岁时,薇姐曾在诗吟阿姨那儿初次接触了斧龙和战鸟。
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什么原因,薇姐在这些坐骑动物面前展现出很强的亲和力,也正因如此,她得到了诗吟领主的关注。
那时候,薇姐的梦想是到领主家里工作,成为一名骑手,驾驭斧龙或战鸟,跟从领主跋涉天南地北。
曾几何时,薇姐也曾经拥有过和现在的夜蜂一样的梦想,看遍万水千山的梦想。
但是妈妈不同意她的这个梦想。
“当骑手太危险了。”
“危险?我都已经十五岁了你还把我当成个小孩子!”
“难道不危险吗?你摸摸你的脑袋。”
妈妈指着薇姐头上当年被陆行鲨咬下的伤痕。
薇姐极度抵触妈妈拿这个伤痕来束缚她,这道伤痕简直成为了象征“不听话的下场”的烙印。
“你又拿这个伤痕说事,但这个伤痕是我的骄傲,证明了我保护了夜蜂……”
“你把无谋当勇敢,这到底是和谁学的,是魔法课的同学?还是哪个妹妹?”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看是你把怯懦当稳重,我绝对不会成为一个……把‘学习不好’推委给‘玩耍’,把‘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推委给‘交了坏朋友’的家长!我一定会成为战鸟或者斧龙骑手的!”
“那我就去和诗吟好好谈谈,让你……”
“连诗吟领主也看好我的天赋!她借给我的斧龙就拴在院子里!它很年轻,名叫【追电者】,你不能阻止我练习骑术的梦想!”
“蕾科塔,我只有你一个……”
“只有我一个亲女儿是吗?是啊,其余的妹妹也确实都是你捡来的!我挺身而出保护妹妹,但从你这里没有听到半句对我的勇气的赞赏,难道你宁愿当时被咬的是夜蜂?你别忘了那些妹妹们可都称呼你为【妈妈】,你若不把领养来的妹妹们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又有什么资格当孤儿院的院长了?”
“蕾科塔!你不要太过分了!”
两人的冲突愈演愈烈,她们捶打着桌面,吼哑了嗓子。
夜蜂用冰冷的双手颤抖着偷偷推开门缝。看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母女两人凶狠地争个面红耳赤,夜蜂只能傻在原地。
混乱间,妈妈抬起了巴掌。
“妈妈不要打她!”
在那一刻,夜蜂的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行动,她奋不顾身要挡在薇姐身前,她宁愿挨打的是自己。
只听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冲过来的夜蜂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狠狠跌进了一旁的玻璃柜!
碎裂的玻璃扎遍了夜蜂的身体,让妈妈和薇姐都惊慌到忘记了争吵。
妈妈连忙俯下身去查看夜蜂的伤势,而薇姐却愣在了原地。
刚刚是什么东西绊倒了夜蜂?
地板上现在什么也没有。
可是就在刚刚,夜蜂摔倒的那一刻,余光里分明有什么白色的小动物爬过,绊倒了夜蜂……
白色的小动物……小珍妮?!!!
薇姐驾着拴在院子里面的,之前从诗吟领主那儿借来的斧龙【追电者】,驮着身后血淋淋的夜蜂向医院疾驰。
但匆匆向后掠过的街景中,总有一只白色鼩雀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夜蜂,是什么东西绊倒了你?”
“我……不知道……”
怪。
难道又是一只白色鼩雀?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
罢了,那一定是……曾经那个怯懦又没有主见的的我,被妈妈威逼之后,丢弃在森林里的小珍妮回来了。
带来不幸的“白子”?那只是被遗弃的它对我降下的惩罚。
对我这个无能又不可靠的妈宝的惩罚。
只是它惩罚错了人,它将灾厄降临给了无辜的夜蜂。
“珍妮,求求你原谅我的遗弃,请你放过夜蜂,将灾厄降临给我……让我来扛下这一切吧!”
就在这件事之后,命运却又开了过分的玩笑。
就在几个月后,诗吟领主处死了这条【追电者】。
原因是在王都的斧龙竞速赛事上,【追电者】不知为何冲出赛道,撞上隔壁赛道的斧龙与骑手,当场摔得人仰龙翻。
当时的两名骑手都受了严重的伤,【追电者】自己也摔断了腿,成了一条无法奔跑的废龙。
一号赛道出了这种事,更是让领主蒙羞。
薇姐没有在现场观赛,但她从那些自现场回来,议论纷纷的观众那里,听到了一个令她恐惧无比的声音——
在冲过弯道的时候,【追电者】是被路边窜出的什么白色小动物惊吓到,才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失误。
“我已经不再是对别人言听计从的笼中鸟,求求你不要再回来诅咒我了,珍妮。”
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没有主见的怯懦的我,已经遭过惩罚了。
“现在的我必须摆脱那个被囚禁在别人目光下的自己,变得独当一面,能够扛下命运的各种试炼。”
过了青春期,长大以后的薇姐,变成大人们眼里最优秀的女孩。
她维持着温柔的居家女性形象,是妈妈的得力助手。无论养蜂、照顾妹妹们,或者其他家务事,薇姐都将妈妈布置的任务执行的十分完美。
但每每看着夜蜂那拿着望远镜向着城外眺望的侧脸,薇姐很清楚自己心底里的那份憧憬只是一颗冬眠的种子,它从未死去。
“妈妈眼中,其他大人们口中——炽月家的长女蕾科塔芙洛,如今那个成熟的乖乖女的形象,只是我的演技,我的谎言。”
可是面具戴多了,就会摘不下来。在不知不觉间,人是会认命的。
夜蜂那时邀请我飞出囚笼。
我想起来——谎言只是我的面具,不是我的脸。
危难当前,妈妈没有再次阻止我。
这是一个机会。
“现在的我,会战胜过去的自己。”
回到现实,还是那个深夜的飞龙旅馆,薇姐轻轻活动着右手,她不知不觉解掉了绷带。
独自起床,她发现夜蜂不在身边。
“夜蜂?你去哪了?”
“……”
“我的手里,握着什么?”
夜蜂买来的,那微弱发光的戒指,此时就在薇姐手中。
这种感觉,就和当年夜蜂独自冲进树林时一模一样。
“夜蜂……这一次,我还会追赶上你,在危险时……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