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一种杀人的工具。要取走鲜活的生命,所需的要求并不高,小小的戳刺攻击,便能在人体脆弱的身体产生致命的伤口,从那流走的不单单是血液,还有灵魂与精气。
威米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拿剑的?在克罗摩尼亚村帮山德里大叔和其他人干活时,他手上举持的是砍樵用的斧头、是收割谷稻的镰刀、是敲击金属的铁锤,拿刀是为了切菜做饭,用剑?不,和平而偏僻的乡下并不需要骑士们拔剑决斗,所以,他接触剑的时间从拜师开始算起。
对于他来说,那是段刻骨铭心的漫长修行,然而在别人看来,他充其量师从帝鞑冈学艺不过几个月,半年都不到。对比看看,慕妮卡和艾德薇斯等人还只有五、六岁时就被她们的“监护人”卖给帝国使用,这些孩子原本的命运是成为军营妓女、肉体间谍、人体实验品……恰逢当时军方开展“杀人嗣”计划,她们才避开了悲惨的下场,被精挑细选出来送往犽刚狩部门接受杀戮培养。
从幼稚无知的孩童,跨过昔日同伴尸体堆成的高山,游过足以将大西洋染红的血海,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们经历过最残忍的磨炼,她们为帝国做过最肮脏的工作,她们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才换来今天的帝国大将军职位的无限风光……这十来年遭遇的痛苦、折磨和屈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慕妮卡,从一个害怕虫子的农家小女孩变为杀人不眨眼,追逐强者的魔头;
艾德薇斯,从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妹妹沦为失去记忆,喜好酷刑折磨人的变态。
死亡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超越死亡才尤为困难,而慕妮卡和艾德薇斯,不管民众和革命家怎样仇恨,她们都走过鬼门关回到人间,是了不起的勇士。尽管,她们的性格手段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反观威米柯,他没有什么真正的痛苦。无父无母的孤儿?整个村里的大人都在照顾他,都在充当父亲或母亲的身份。失去青梅竹马?孩童间的分离最容易忘记,有不知多少童年玩伴等长大以后形同陌路。上当受骗?犽刚狩让他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可也教会他如何战斗,如何思考,如何行动。老板娘的死,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的人被害死了,真的能激励他不断地报复权贵吗?
他的愤怒和仇恨,不过是洗脱杀戮的借口,高明之处在于,他骗过了自己。
威米柯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和慕妮卡对弈,他既不正义也不可怜。
可他确确实实站在这里,面对的是经历各种磨砺才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慕妮卡,而且毫不逊色。他获取力量的方式太蛮不讲理了,凭什么别人要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却只需要半年?为什么别人要苦难加身,失去朋友亲人乃至爱人,他却可以仅因为陌生人的死就轻松随意地通过?
换做是谁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公平,上天是眷顾他的,可是,凭什么他是幸运的!
既然无力同上天作斗争,那么就针对那些幸运儿吧,世界不需要一帆风顺永无挫折的气运之子,他们应当被驱逐,被消灭,被……啃噬。
活剥其皮,生吞其肉,狠剔其骨,痛饮其血。
向不长眼睛的老天爷献上祭品——它最疼爱的眷属。
“锵!”
“轰!”
“呲呲呲呲呲~”
钢铁和魔力的产物,威米柯手提魔剑失格,一次又一次巧妙地格挡住咆哮冰龙的破肉寒爪,大回转,剃行。他半步转身,横斩,上挑,下劈,扭动手腕让剑身在面前转过数圈,噼里啪啦弹挡住冰龙的吐息,细碎的冰石掉落满地,发出悦耳动听的战斗协奏曲。瞅准时机突然握稳剑柄——反持魔剑背至身后。
身体微微压低作俯冲姿态,原地爆气,踏足,八百里分闪身彻,瞬息而至。
逆光,拂尘斩。斩、立、决!
一头冰龙被斩于身后,慕妮卡五根手指上缠绕的魔力细线相继断裂,不过与此同时,威米柯也不得不抬起魔剑滞于身背,随后无法形容的怪力蛮横地撞击过来,即便用武器进行格挡,他依旧被穿透性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涌,内脏受伤。
仿佛是因为同类的死导致剩下的那头冰龙陷入狂暴状态,但实际上是由于慕妮卡现在用双手同时控制这单头冰龙,其精密性和力量速度大大提高,也就是说,威米柯斩杀其一的行为并没有消弱冰魔女几分,反而使得剩下的冰龙战斗力得到翻倍增幅。
面对两个战力一万的敌人和单独面对一个战斗力两万的对手,哪个更难打?
冷静,沉稳。威米柯摆出师傅教他的起手式,双手倒持斜举剑身,架于胸前。结满冰霜的房间亮度很高,白光在剑上反射,耀眼得刺目。慕妮卡实属“狮子搏兔尤尽全力”,没有半点看轻他的意思,紧盯威米柯动作的同时操纵冰龙严阵以待。
谁先动?
是威米柯选择主动出击,剑尖下压,剑刃在腰际转过一周化作上挑,斜切,陀摆,牛角冲势,扩门刺杀,连造三十六道斩痕!冰龙看起来摇摇欲坠,支离破碎的躯体似乎随时都会崩坏,但是,它还是没有倒下。
回合制存在于正统战斗中。因为发起猛攻的一方接下来必须停下来喘口气,除非它不是人,不需要呼吸。威米柯不是普通人类,可到底是不是人类又得另外讨论,至少,他还需要氧气才能生存。
不过冰龙确实不是人类,不光没有痛觉,连疲惫和害怕都没有。碰上这么个对手,威米柯除了举白旗认输就只有硬抗一路。
摧毁天地的冰血暴,宛如世界末日。威米柯就像暴风雨中孤独飘摇的小木舟,冰龙的每一击都在冲刷他的灵魂,考验他的意志。当冰龙收回慕妮卡身边时,他脚边的冰面已经洒上厚厚一层积血。加上握着剑的姿态,使得他颇有点像在恐怖三桅帆船篇最后为鲁夫承担疲劳伤痛的索隆。
手,还没有松开。
眼,突然间睁开。
斩奥义·速水剑。失格在威米柯手上或许永远没有释放它永久的附魔能力的那一天,可它不会因此失去光芒闪耀的机会,相反,成为威米柯的佩剑,它大放异彩的时间会比其他使用者更早,更长久。
冰在融化,雪在消解,霜在升华。而剑,此间唯一的主角,它正在——
屠龙!
剑本身不再是直接性武器,威米柯借助剑挥砍产生的风压吹动审讯室里的空气达到升温目的,而风卷起的冰雪融化后汇聚而成的雪水,泼在本就支离破碎的冰龙身上,同样在加速融冰过程。慕妮卡失去自己的召唤物只是小事,更严重的情况在于,威米柯破坏房间原本的低温环境,同时意味着她的固有结界遭到破坏,不复之前的主场优势。
威米柯身上湿漉漉的,尤其是鞋子,完全浸泡在冰冷的雪水当中。纵然遍体鳞伤,那股好斗的战瞳依旧神采奕奕,就好像,他已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