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时,庄扬没有去过问钟悠一关于程素素的事情,而悠一也默契地没有过来再找他谈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她到了悠一家里会过上很好的生活,不会再颠沛流离,不会再风餐露宿,不会再忍饥挨饿……
相信以老友的温情和魅力,持之以恒的话总能解开程素素的心结,让她重新恢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是庄扬所不能做到的。
所以说悠一擅长的是救人,不单单是身体上的康复,还有精神层次的治愈,而庄扬他呢,到头来只学会如何更有效率地杀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真够可怜的。
自打程素素被悠一带走后,庄扬放学后再没有拖拉的理由,每天都像乖乖孩子,学校——家两点一线,再无意外。
要问他是否因此失去很多乐趣,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过请放心,自我调节早就是庄扬的日常修行,只需极为简单的打坐发呆即可抚平心海掀起的那丝波澜。
沉,静,空。
缺乏娱乐调剂的日子或许在外人看来很是枯燥乏味,然而庄扬不以为然,相反,他非常享受这种生活方式。欲望不该得到无休止地释放,学会对它控制自如才是奥秘所在。对外物的渴求欲望,只不过是贪婪的魔鬼在作祟,具有专属唯一性的人心,才应该主导人类的行动。
庄扬的一生都在同欲望作斗争,而且长时间占据上风,否则不可能对外表现出无欲无求的形象。不错,他一直以来的种种表现都是装出来的,黑暗面的庄扬毫无疑问是极恶之人,随时会带给世界毁灭的存在。
喜怒无常的混乱之子,手握毁灭长矛,孤独地坐在王座上低头沉思,当他说,天地无用的时候,那么一切都将迎来终焉。
好在他这会依旧保持着思考的姿势,而且隐约好像能听到呼噜声……
用不着担心,无需恐惧。纵然是混乱的化身,也要体验无边无际的孤独,要想抵抗这股浩瀚的情感力量,他就只能遁入深层梦境逃避它才行。所以,他睡得很沉,是无法被轻易叫醒的,离那天的到来还远着呢。
庄扬的精神力一直都很强大,就算是抑止力的诱导也很难干涉他的独立思考。自然,他并非一生下来就是无敌的,曾几何时,他也曾被原罪侵蚀过,堕落过,只是有那么一个无所畏惧的笨蛋,对他这个同样是笨蛋的家伙伸出了强有力的手掌,而且拼尽全力将庄扬他拉出黑泥之潭。
独自一人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庄扬在那个时候,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所以才会如此地抗拒“醒来”吧,说真的,他可不愿意面对那个被混乱之子下手过后,一无所有的所谓新世界。
正因为对孤独异常畏惧,庄扬才会选择另一种孤独。漫长的时间长河,没有里外之分,它贯穿世界,在遥远到几乎看不见的未来,庄扬为了麻痹自己而选择陷入亘古的沉睡。
那是比死亡更加永恒的无限体验,一方面是对“真实未来”的不可名状恐惧,另一方面是对逝去之梦的无限思念——强大到超越时空,超越现实的意志力量。
简单的人类语言根本无法描述,毕竟对于宇宙来说,人类渺小得不值一提,就算是拥有魔力的觉醒者,也不过是蚂蚁当中稍微强壮点的。若以物种论,真正进化成功的新人类,其实仅有庄扬一人。
然而正由于他进化成功,才导致他在世界线困境上的绝望。走在莫比乌斯环上,一次又一次从起点出发,到达尽头后又从头开始。
逃避真实,可惜那种唯有进化生命体才能察觉到的孤独感实在太强大,当他的精神力量能超越时间的限制作用到过去时,它也同样具有这种效果。也不能排除“混乱之子”命格的副作用——带给当事人绝对的混乱,不分好坏,反正就不能是纯粹的东西就对了,一定要附带上其他的别的玩意,即便原本没有的也得强行给他添上。
造就一种似是而非的孤独,渴求热闹而不可得,自甘孤独却与愿违。具体表现就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庄扬交朋友,然而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放弃自己时,往往会有突发状况出现,逼着他与外界继续保持联系;等他好不容易重新树立起信心正打算同世界进一步接触时,外力便猛然作用,粗暴地扯断那条仅有的连线。
就很气。
只是再火大也无济于事,不是认不认命的问题,是他真的找不到任何希望。如果是其他事情,至少都还有线索,然而这种从出生起就一直包围着他的困扰,实在想不到丝毫头绪。
既无目标,又没有路,解决都无从谈起。
二十多年来他都被虐得死去活来欲仙欲死,这种事情他会随便跟周围人说?
庄扬不需要同情和可怜。性格使然,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靠别人的眼泪为生。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身体健康,学习轻松,工作顺利,还不至于沦落到以卖惨为生呢,又不是要去报名参加X国感动秀还是煽情秀。
有弱点,克服它就行;一个人办不到的话,就去找朋友帮忙;被拒绝了在情理之中,没必要百般恳求;真正值得信赖的只要一句话就够,指望不上的家伙就算下跪磕头也是徒劳。
朋友很重要不假,然而自身不强的话,就算友人再多,他们的能力再大又有何用?自强是万事万物的基础,建立在其之上的发展才有价值可言。先有的独立,然后才是交友。
一个人强大与否,不在别人的判断,而取决于忠实的内心世界。
……
连续一周时间都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可庄扬再清楚不过,世上哪有如此顺心的好事发生呢?就算真有,也不是他所能享受到的。
果、不、其、然,看不惯他闲下来的混乱因子开始发挥它的作用,推波助澜之下,让事情找上了他。对,并非他自找麻烦,而是意外找上门。
在数学课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庄扬听到铃声条件反射般地醒来,随即在桌面上发现一张神奇的小纸条。东张西望,然而除了沉迷学习的同桌韩静娜外,其他同学都有意识地拉开和他的距离。
眼角的余光不可避免地盯上旁若无人的韩静娜,可惜从后者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情报。
“不会真的是她代传的吧?”
庄扬边腹诽同桌边展开纸条,默读一遍内容后复又将它揉成团,塞进课桌抽屉里,继续趴桌子上睡大觉。
直到放学,他才按照纸条上的交待到指定地点回合。
为了避免太晚回家又被父母唠叨,庄扬还没到地方就决定要尽快搞定,趁早回家。如果快也解决不了问题的话,那就放到明天再说。
庄扬是独自一人过去的,也即为,单刀赴会。
如果换做别人估计直接开骂了,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钟悠一他先开约的吗,还同班同学呢,结果走的时候连都没见着人,起码也应该放学后一块走才对,怎么就把庄扬抛下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啊。
好在庄扬并不在乎,也对结伴同行这种彰显“同学间亲密友谊”的行为不感兴趣。
行色匆匆。
连走带跑赶到目的地,只是还离着大老远的地方,就看见几个人影了。
站在九巷口那棵榆树底下,粗略一数应该是四个人,估计隔着差不多两百米,只能看出轮廓,还得走近点才好作近一步的判断。
拉近到一百米处时,视力不错的庄扬总算看清楚那四位同道中人,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悠一叫过来的——感觉到了哦,魔力的痕迹。
四人都是觉醒者,错不了,而且都是小孩子,这点从身高可知。
再加上庄扬,还有姗姗来迟的东道主钟悠一,合计六个小孩子,还都是前途光明的觉醒者。
可以可以,这波准备工作给满分,需要这么多号人,怕不是要去抢银行啊?
“噗~”
险些笑喷出来,差点就露馅了,要知道他原本可是强自摆出一张冷酷面瘫脸的。
走到十米左右的位置时庄扬才意识到,那四位居然不是清一色的妹子,而是两男两女!哎哟哟,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喽。天了噜,夭寿啦,钟悠一他转性啦。
好吧,不拿这件事取笑钟悠一了,毕竟不小心似乎会把庄扬自己也给带沟里去。
保持冷傲形象,就算和四人同站在树底下,庄扬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选了处空位笔挺地站着。那双瞳孔更是冰冷得很,装出一副全然不把旁人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他的战术很有效,非常顺利地吓退了原本还想和他打声招呼认识一下的两个妹子。他身上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渗得慌,搞得另外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主动拉开和他的距离。
提前断绝不必要的人际交往,计划通!
庄扬脸上显得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榆树下,空气异常地尴尬。他的到来,连带着把似乎原来已经认识的另外四个人也搞得很不舒服,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