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地到来这个偏远县城的……民俗学家……吗?
去向此人求助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首先,对方比我早来淳青县很长时间,其次是这位学者也对柏古镇的传说有所涉猎,最后是我实在没有其他路子可走——思来想去果然还是找不出其他办法,且不管此行能否有收获,总之先走他一遭吧。
拿上好心的咖啡馆老板提供给我的纸条,上面写有那位民俗学家的电话和地址。
淳青县虽然地处偏远,交通不便,论发展水平自然比不上大城市那般发达,但是,闭塞的环境却使得这里仍然能够保留着很久以前才存在的那种淳朴民风,尤其是经历过原生兽末日对人性的考验过后,这种不求回报的友善和援助已经非常难得了。
难怪会叫淳青县,看来当初起这个名字的人肯定必然很了解这个连地级城市规模都还没达到的小县城。
按照纸条所给的电话,我先打给了对方,令我安心的是,赵教授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于我的上门拜访也没有感到不耐烦。而在听说我有一本高祖父传下来的日记后,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我他的地址,连路怎么走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一路找到赵教授租住的那间民宿,进去后跟民宿里正在看网剧的女主人说明来意——来找赵教授。女主人也点点头,表示赵教授已经跟自己说过会有人来找他,随后就领着我上到三楼,敲了敲304号房间,从里面传来了一个非常儒雅的声音:
“请进。”
我向女主人道了声谢,然后推开厚实的木门。
“赵教授好。”
“你好。”
对方向我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
第一眼见到赵思安,他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同电话里头说话温文尔雅的那个人一样,在现实中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
一番客套过后,我开始向赵教授咨询起关于柏古镇的信息。教授也很大方,在我打给他的电话挂断后便开始整理自己近年来所收集到的各种地域资料,然后在我登门拜访时拿给我翻阅。对此我自然也是投桃报李,将那本重新抄誊一遍的日记奉上。
各取所需罢了,说到底我还是不太习惯陌生人免费的好处,即便赵教授给我的感觉不像坏人,可我终究是刚读完大一的学生而已,书读得再多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引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其他人的。我这个人呢,从小时候懂事起就少与人来往,无论是学校还是在外头都尽可能避免产生过多的交集。
没什么具体原因,仅仅是个性使然。社会里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早已在书上看过太多太多的实例,知晓这世上有数不尽的冠冕堂皇之徒,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一副吃人的模样。
当然,以上皆为我不负责任的一通胡思乱想,要论哪些是伪君子哪些又是真小人,对初入社会的我来说实在太过困难。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是如此来想,对赵教授未免有些不公允。我同他只是初识,就用这等尖酸刻薄的腹诽去猜忌他,实在过分,连我自己都想痛骂自己一顿。
……
看完手上这些资料,我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大概。等到抬起头来时,发现赵教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高祖父的日记,和蔼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即把那本日记交还给我。
我赶紧接过,同时把那一沓资料也递给他。
“不知道小顾可有所收获?”
在电话里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自己姓名,如今赵教授会叫我“小顾”也在情理之中。
“感谢教授的资料,着实让我受益匪浅。”
“那就好,”赵教授笑了笑,看着我手里的日记,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顾你拿的这本日记可是你独立完成修复的?”
我点点头,而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总算是解开我心中强烈的疑惑。
“果然如此啊……不愧是他们俩的儿子,你在研究古物这方面的天资,即便是我也不由得感到羡慕啊。”
哦,难怪。
我本来确实非常诧异,为什么这位赵教授会对我如此客气,甚至愿意将如此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无偿借给我翻阅,原来他认识我的父母,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沾到他俩的光,由此我不得不感慨一声,世界有时候还真是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啊。
“赵教授太客气了,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胡乱摸索而已。”
“话可不能这样说,阿勐这臭小子,跟小茵合起来瞒得我好苦,你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的名字里确实带有个“勐”字,而母亲姓名的最后一个字也的确是“茵”,而听赵教授这说话的口气来看,这份交情似乎还不浅。民俗学家和考古学家,从广泛的意义上讲倒也的确有几分交集,赵教授的年龄看起来比父母还大,应该属于长辈的长辈,那我的态度自然要变得更恭敬点才行。
教授对我真是不吝赞美之语,说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单单只是修复了高祖父的一本日记而已,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反倒给人以一种像是在照顾小孩子的情绪那般的错觉,还是说……是为了讨好我的父母?
实在搞不懂。
之后又跟我唠起家常,期中还间或夹杂着某些有关父母的趣闻逸事,听来惭愧,而且很不是滋味。我对父母的了解程度,连这位初次见面的赵教授都比不上啊。最最最矛盾之处在于,赵思明教授还三番五次地说我深得父母亲传,年纪轻轻就在文物研究领域有不小的造诣。
如果换个人,会不会觉得这是在故意讽刺?
在控制脾气的修炼上我做的大概还算好,愤怒这种情绪应该很久很久不曾在我身上出现了。现在向赵教授发怒绝非好事,毕竟我才刚刚从他手上得到关于柏古镇的第一手资料,理应以德报德。
只是从各方面来讲我都不好再待下去,于是瞅准谈话间的空当,把握机会及时向赵教授提出了告辞,幸好教授也没有打算要跟我就柏古镇的传说深入探讨一番,但也说不一定是他注意到了我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因此才只是说出几句象征性地挽留话语。
出门在外,为人处世,关键不外乎是人情二字,凡事都要学会换位思考,只有充分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和感受,才能平平安安地行走在这世上。
该退则退,须进必进。
辞别教授后,我对找到失落的柏古镇已然有了极大的把握。
尽管资料中并无镇子的详细方位,甚至关于柏古镇的文字传说都仅有寥寥数语,不过,我却是借助间接法得出的结论。
赵教授不愧是民俗学家,他所研究的不仅是神话传说等民间故事,而且还有对淳青县周边地理环境的记录,而恰恰正是这部分记载帮到了我极大的忙。
高祖父的日记中较大篇幅都是回忆自己的童年,例如小时候跟调皮的小伙伴野到哪里的山上,又或者是趁家人不注意偷偷跑去河里抓鱼虾……
那些存在于高祖父记忆中的山和水,我只能看到简单的几行文字,由此导致我无从下手,但赵教授的实地考察却有关于地形地貌的记载。或许这些地名已经更换,此外也可能由于战乱的缘故遭到各种程度的破坏,不复当年模样,可总归还是能残存下来一点痕迹的。
突破口就落在这里。
三面环山,南边封水,拥有这种环境特点的地理位置可不多。加上那棵坐落在镇子中心的古老柏树,再考虑一下适宜其生长的海拔高度和阳光条件……
资料中唤作有一座被现在的人唤作“荫栖”的山,而它,极有可能就是柏古镇东面的那座山。
不管到底是不是,我都需要过去一探个究竟。
另外,至今仍隐藏高祖父日记里的讯息我之所以没有向赵教授请教,是因为我担心这里面可能存在着危险。即便教授看在父母的面上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因此害了教授。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的是,早在从我手中接过日记的那一刻起,赵思明教授就已经意识到里面隐含的信息,甚至,教授还能够凭借他丰富的知识和阅历,在短短半小时内完成了解密工作,并且出于某些原因,没有告知我秘密的真相。
而我呢,还傻乎乎的,自以为只要读过万卷书就能随便行万里路,对自己已经落入一个巨大而可怕的陷阱中还浑然不觉。
有自信当然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太过自信,那就已经变质为自大。
这趟寻找柏古镇的旅途,注定不会太平,我在此行中所犯下的严重错误多到数不胜数,与后面经历的变故和考验相比,之前遇到的各种问题都根本不值一提。
柏古镇、荫栖山、日记、讯息、警告、危险……
还有,无法揣摩的人心。
我都将一一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