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然一新的浮空车还没停稳,身穿蓝色制服的博物馆工作人员便将诺亚和艾梅团团围住,两人一时半会不知所措地互相对视着。
“很抱歉突然来访,场馆应该还在营业吧?”诺亚打开车窗,对车门旁的工作人员解释来意。
“当然,欢迎光临屿山博物馆,要帮您把车停到别处吗?”
侍者面带笑容地平静回答道,和善的语气和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完全不会感到尴尬。
“不用麻烦,就停在这。”
于是诺亚打开车门,翻身跳下。艾梅跟在他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朝着博物馆的大门走去。
屿山博物馆的入口处设计成了某种大型鱼类的头部,张开的大嘴仿佛要将过往的游客吞入腹内。
门口采用的玻璃让人看不清内部,似乎是要保持神秘感,上方的横梁处则以隽秀的烫金大字写着博物馆的名称——屿山。
博物馆简约的大厅被一股杏仁甜香充斥着,艾梅观望着周围的场景,轻轻拉了下诺亚的袖口,不由得兴奋地赞叹道:“这地方...装修得就像城堡一样!”
阳光从透明的大厅顶部散布开来,给大厅提供温度的同时,也滋养着大厅内的绿色植物,它们用招展的姿态欢迎来到此处的旅人。
“因为有商会的资金支持,所以才做得这么华丽。”诺亚耐心地对艾梅讲解道。
“商会?”少女一知半解地嗯声。
“就是莱纳斯商会,早在统一战争前便存在的庞大组织。”诺亚在大厅的桌子上找到一面光屏,并熟练地用它点上了两杯饮料。
莱纳斯商会原本只是维护行星贸易的经济组织。在进入星际航行阶段后,商会的影响力也逐渐扩散到其他星球上。
虽然商会本身也坐拥许多星球,和先进的个人武装。
但统一战争爆发后,由于没有完整的工业和军事体系,面对雷蒙帝国强大的舰队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迅速地失去了几个重要星球之后,莱纳斯商会决定与自由军联合,共同抗击雷蒙帝国的侵略。
战后,以商会实力为经济主体,自由军为政体的新自由军便一直存续至今。
“莱纳斯商在自由军中可谓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传言说要是莱纳斯商会忽然停摆,自由军可就得面临无数棘手的问题了。”
听完诺亚和导游的历史科普,艾梅仍摆着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可要是仔细观察到少女灵动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在故意装不懂了。
而诺亚则摆出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显然没能看出艾梅耍的小把戏。
“不能再多讲几遍么。”棕色头发的少女撇了撇嘴,语气仿佛在催促。
还有许多来参观的游客和他们擦肩而过,艾梅看着他们,又与诺亚站得近了些。
这显得诺亚更像个在护巢的老鹰了。
“好啊,那就答应你讲到你受不了为止。”诺亚不厌其烦地顺着艾梅的要求继续道。
他有很多话想对艾梅说,但是他也清楚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诺亚也曾经面临过类似的处境。
统一战争即将结束前,战友们聚集在冰冷的废墟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诺亚身上。
他用布满伤痕的手揣进胸口里摸索,掏出一个缴获来的雷蒙罐头。
那一夜,风是刺骨的,天空是灰漆漆的,但罐头却是香甜的。
虽然诺亚很想说‘明天的战斗更加激烈,我们要进攻的据点雷蒙帝国布置了重兵把守!’
但看着交替品尝罐头的大家,他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艾梅一路飞奔,取来了他之前点的饮料,也将他从无边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诺亚不喜欢闲着,因为他的脑子总会充斥着他不愿意想起的事。
宁可让无意义的忙碌充斥生活的全部,他不知多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单纯地消磨时间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菠萝和西瓜,真好喝!”她双手捧着杯子,晃进诺亚的视野。
“我还在担心你口味变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诺亚从艾梅手里接过属于他的那杯。
少女的微笑像一条用粉笔笨拙地划出的底线,不论何时都让诺亚感到无比安心。
一高一矮的研究员组合小声地聊着天,向场馆深处挪移着。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走廊,米黄色的护眼灯光填满了整个通道。两侧的玻璃内封存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从新到旧,应有尽有。就连旧世纪遗留的火药动力武器也完整地出现在艾梅的眼前。
少女稍稍瞪大了眼睛,没人理解为什么她会对杀人兵器如此感兴趣。
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制造它们一般。
“旧世纪的武器,也有着巧夺天工的设计,真不愧是人类过去的智慧结晶。”
她指着像琥珀一样被封存在玻璃中的一把旧世纪自动步枪。像出去春游的孩子一样,如花般兴奋的情感在她眼底毫不掩饰地绽放着。
“他们陪伴了旧世纪的人们很久,不过还没有到炽能时代就被逐渐淘汰了。”诺亚完全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火药动力射程太短,而且受到环境影响,弹道难以控制。”
“虽然后来诞生的集束氢离子武器也受到环境限制,但至少威力和弹道可控性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诺亚遗憾地看着这把精美的自动步枪,接着将视线移动到别处。
“这把我知道!是统一战争的型号吧?”艾梅抢着说道。
“嗯,它和我算是老相识了。链阳MK5,射速威力都不足,但持续性强,枪管抗过热。”
诺亚像是自嘲般忽然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落后的型号。”男人给出了他的评价。
而那把链阳MK5的边上正巧摆放着统一战争时期的雷蒙帝国制式步枪闪光系列。
闪光枪族不论是枪支的扩展性,还是基础性能,都远超当时自由军列装的链阳系列。
“好在现在不是这样了。”诺亚释怀地松了口气。
艾梅看着那把链阳MK5入了神,像是要从中找出什么秘密一般仔细地打量着。
良久,艾梅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向前走去,陈列的武器从二人身旁交错而过,仿佛跨过了一条漫长的时间之河,淘汰的武器进入了博物馆内,死去的人们被埋进坟墓。
但战争本身仍然经久不衰的存在着。
艾梅抿了抿嘴唇,随后向诺亚发问道。
“为什么,人总是停不下战争呢。”少女研究员神情复杂,但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因为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战争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诺亚严肃地回答道,经历过战争的他浑身散发着出刚毅的气息。
“人可是从树上打到树下,再从地面打上天空的存在啊。”他转而用轻快的语气调侃着人类的战争史。
“就算自由军早已今非昔比,雷蒙帝国也要坚持不懈发动战争,他们还真是够执着的。”
艾梅回忆着她和诺亚开发煤球的过往,当她兴高采烈地加入研究组后,迎接她的却是每天繁重的工作。
那时的研发工作可谓一团糟,在完成了新战舰的设计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接手了搁置的浮游炮计划。
各种杂乱的资料堆积成山,想要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无异于从大海里捞针。
而艾梅正是和这些遗留资料打交道最多的人。她也曾想过退出和放弃。
但和诺亚接触后,男人身上不屈不挠的精神逐渐感染了她。最后重新振作的艾梅漂亮地完成了她的工作。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诺亚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了,他正在展览走廊的出口处等待着艾梅。
女孩迈着轻盈的步伐跟上男人的背影,拉住了他的手臂。而诺亚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对艾梅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继续走着,直到逛完了整个博物馆的藏品区。
或许对于艾梅而言,枪械并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历史也仅仅是过去的回声。
只不过因为跟诺亚呆在一起,这短暂的时光也变得弥足珍贵。
诺亚改变了吗?艾梅不禁在心中向自己发问道。
她看着男人鼻梁上的伤疤,又看了看他那深不可测的金色眼睛。
他的确是改变了,否则也不会答应艾梅来庆祝演习的胜利。
像是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艾梅满意地笑了。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诺亚察觉到了助手微妙的变化,几乎第一时间就直白的说了出来。
“有吗?”被点破的艾梅摇晃着脑袋,开始装傻充楞。
但下一秒,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此时此刻,这对研究所里的搭档也达成了除研究之外的某种默契。
走出博物馆的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被夕阳染得火红的天空。
“很开心!”艾梅满眼放光地说着:“今天真的很开心!”
诺亚默默地看着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体会过像艾梅这样的人生,他笑了,有些羡慕。
“谢谢你今天愿意陪我庆祝,还容忍我的任性。”少女接着说。
“其实该说感谢的是我。”诺亚顿了顿,像是在酝酿下一句话:“如果不是有可靠的助手在身边,我恐怕会沉浸于过去而停滞不前。”
“这么说,你终于认可我了?!”艾梅吃惊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从宣讲会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诺亚平淡地说道,却发自肺腑。
两人再次乘上银色的浮空车,在昏黄晚霞的映照下,加入了川流的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