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刚踏进工坊,毫无防备地闪了个趔趄。
身体本能地想要找一个掩体躲起来,眼球也先大脑一步,开始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该死的肌肉记忆。
他手掌撑地,一发力把自己推了起来。环视四周,尽是一片狼藉。
如果说他进来之前明确知道这里是工坊,而眼前展现出来的,简直就像露营之后的残骸。
随处散落的食物罐头和废弃不用的零件相依为命,逐渐形成了一堵金属围栏。
“这家伙还真有造掩体的本事啊。”诺亚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他拍了拍研究员制服,希望没有沾到油渍,不然回去以后又要被艾梅和阿罗津数落一顿。
懊恼地踢开那片金属废料构成的“墙面”后,诺亚试图向深处进发,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来到这里。
没有什么能让他打退堂鼓。
“安锦?”诺亚小声地呼唤着,见没人回应,他便开始逐渐加大音量。
“安锦,安锦!”
随着耐心持续走低,他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了,扯起嗓门几乎用上了吼的方式。
响亮的声音让桌台上一只本就摇摇欲坠的机工手套滚了下来,顿时掉进了地面那些废品大家族里面,几乎没了踪迹。
诺亚有些头疼,除了在心底祈祷对方赶快出现以外别无他法。
“拜托,你好吵。”
就在诺亚准备找位置坐下时,他身旁忽然传来一阵零件碰撞声。
紧随其后的慵懒女声,十分清晰地吸引了诺亚的注意力。
诺亚满怀期待地眼神瞬间投了过去。
眼前的少女披散着蓝色的发丝,脸上的皮肤有些发干。
眼角浮起的黑色眼圈还有那不耐烦的神情,都向诺亚透露着一个信息。
那就是老娘现在困死了,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你又熬大夜了?什么订单这么重要。”
“莱纳斯商会的老客户,和你也没什么关系,问多了小心进法院。”
名为安锦的少女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液体挤满了眼窝。
她双目呈现罕见的浅绿色,甚至出奇地具备荧荧亮光,如同被阳光眷顾的绿宝石一般惹人注目。
诺亚从中看见了猜疑和警惕,他的本能嗅探出了危险,肌肉在呼唤他逃离。
但没什么好怕的。男人心想,他必须要把埋藏了许久的事情说出去。
似乎下定了决心,诺亚握紧拳头开口道。
“我有订单要你帮忙,不论如何都请你接受。”
很少有人见过诺亚诚恳求人的低微姿态,就连面对第一研究所的上级时,他也不曾表露出这样的神色。
只是在安锦看来,他现在好像一条断了脊梁的狗。
“别的不说,东西拿来看,我才决定接不接。”
“不,这是我必须要你帮忙的事情。”
“那你就滚。”
安锦压根不吃诺亚那一套,矫情的男人她最讨厌了,总是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爱说不说的样子。
简直比老驴拉磨还磨蹭,她才不愿意猜对方脑子里到底再装着什么哩。
“收纳装置,帮我做。”
诺亚将一面光屏投射在他与安锦面前的空气中,一面图纸清晰可辩。
“放你的屁,哪有这么复杂的收纳装置,你要拿来干什么?”
安锦恶狠狠地瞪了诺亚一眼,几乎要把对方的底气都击穿的态势,让诺亚有点坐立难安。
但很快,诺亚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让对要塞离子炮可以单兵携带的程度,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虽然只是简单直白的对话,可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意图。
安锦想知道诺亚忽然找上自己,到底在卖什么药。
而诺亚知道,安锦这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只是说与否的选择权在她身上。
“不可能,那东西就算单兵携带也是火力过剩,纯纯废品。”
安锦给出了她的评价,转身便又向着休息的地方走去——她没空陪诺亚在这里耗。
至少她很忙,如果诺亚非要求她不可,只少等到手上的事情结束吧。
但愿那个男人稍微长点心,安锦心想。
连续几天都在和莱纳斯商会的订单奋战,她已是强弩之末,抽不出任何精力了。
就连爬起来和诺亚对话都是看在对方和自己相识已久的面子上了。
“你魔怔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要睡觉了。”
诺亚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忽然让安锦不知所措。
一阵鞋底拖动金属的摩擦声,诺亚缓慢地抬手收起了图纸。
“喂!”
嘹亮的呼喊,终于让诺亚重新抬起了头。
那双金色的眼看不出情感,就那样直勾勾地落在安锦身上。
“你的投影里面还有别的零件,你要做什么。”
“贴身装甲,最王牌的那种。”
“为谁?”
安锦睡意全无,连忙追问道。
“蜜雪莉雅上校。”
“不认识,有照片么。”
话音刚落,诺亚食指和中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张相片,递到了安锦的面前。
漂亮的粉红色头发,像是童话里泡沫的颜色。还有一双粉色的眼,脖子上青灰色的印记,毫无疑问地告诉世人。
她是属于萨拉族的女人。
只有这个种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特征。
但安锦想起来,在诺亚的生命里,这样特殊的存在还有一个,和名叫蜜雪莉雅的女人几乎一致。
“靠。”安锦暗骂一声,她现在开始生气了。
因为,诺亚生命里特殊的存在名叫赛琳希儿。也是冗长的名字,粉色头发粉色眼睛。
这个蠢蛋一定是把蜜雪莉雅当做了已经死在天之渠星的赛琳希儿。
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犹犹豫豫。
“我知道她不是赛琳希儿。”
“永远不会是,因为赛琳希儿早就死了。”
安锦抢在诺亚之前替他补充道。
“那你这幅假惺惺的作态又是如何?”
安锦从凌乱的桌上找到了水壶,灌下一大口,现在的她总算有耐心听听诺亚到底想说什么了。
“你先听我说。”
“我在听。”放下水杯,安锦一言不发地盯着诺亚。
于是两对不含感情的视线便交织在一起。
“我第一次见到蜜雪莉雅的时候,还本能地把她当做赛琳希儿。”
“但,她比赛琳希儿走得更远,也更有力量。”
诺亚长叹一口气,皱紧了眉头。
“赛琳希儿是为了她们萨拉人的复兴而战的,她死后,我应当继承她的意志,继续下去。”
沉默了片刻后,诺亚重新说道。
“我不是萨拉人,所以这件事对我而言有些困难了。”
“而蜜雪莉雅上校不仅有着过人的智慧,还有排除万难的勇气,她一定可以完成萨拉人的复兴的。”
说到这,诺亚的眼里骤然跃出光亮来,安锦知道这是人饱含希望时的神态。
名为诺亚的男人长久以来失去的希望,现在奇迹般地重生了,与希望一起死灰复燃的,似乎还有梦想。
顿时涌出了许多回忆,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诺亚颤抖着坐了下去,高瘦的身型顿时占据了一大片空位。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试图把话再说下去。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安锦看穿了男人的意图,抢在前头打断了他。
听到安锦的答复,诺亚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也许是先前的兴奋还未褪去,他沉重地呼吸着,宽大的肩膀压低了下去,像是遭遇了冰雹的作物一般。
“我知道你不太想接这种复杂的活,所以不会强求,只是这件事我一定会找别的办法完成。”
诺亚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诉说着,他仿佛不是在对安锦说,而是对着那个犹豫的自己。
“你想帮蜜雪莉雅,就是为了实现赛琳希儿的遗愿对吧,你可真是够绝的,我拿你没辙。”
安锦走到诺亚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又没说真的不帮你。”
“......”
安锦把蜜雪莉雅的相片还给了诺亚,男人接下后,将相片放在手心里,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不过,你至少得等我把手头上的订单搞完吧?最少要两个月。”
“呵呵,又欠你一个人情。”
诺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尖:“只要你的零件还像以前一样给力,剩下的部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好吧,随便你。”
安锦打开光屏,接收了诺亚传输而来的图纸,其实她从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设计有多大胆。
对她这个级别的手工零件制作者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安锦并不想轻而易举的答应这么复杂的要求,然后把事情搞砸。
虽然一开始恶语相向,那也是因为连续熬夜造成的情绪不稳定罢了。谁让诺亚一开始摆出的样子惹人厌烦呢?
“说起来,今天可是七夕节呢,你挑在这么个浪漫的节日,在我面前谈论两个女人的事情,该说你是渣男吗?”
“你就别挖苦我了。”诺亚无奈地笑道:“那么,我也该走了。”
他站起来,转身朝着工坊外走去,伴随着一阵叮当的响声。
“先声明一下,你可别指望靠着这东西就能帮到蜜雪莉雅。”
安锦在诺亚身后大声提醒道。
“如果一件不够就再来,我会尽全力扫清她的阻碍的。”
诺亚头也不回地向安锦招了招手,权当做了告别。
铃叮作响之间,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