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和可爱只有一字之差，人在有些时候就处于这两者的边界线上。
梦薇儿在写这封信时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吧。
“稍微做了点心理准备，但是看完果然还是有点震惊呢。”
林彩儿又翻动了几下信纸，重新浏览了其中的一些段落，全程我都没再讲话。
“不愧是那时候唯一的挚友啊，我想的一些东西她猜的都很准啊，不像你，同为挚友，我想的什么你就没几样能猜对的。”
“瞧她这说的，只差让你签个名字，然后就成她的卖身契了。她写这几段的时候，如果你就在她面前的话，她一定会直接跪下来求你的吧，真是傻瓜啊……”
“说到‘一定’，她这封信里怎么写了那么多‘肯定’、‘一定’和‘请’啊，你们真有在以平等的地位在进行笔友交流吗？她平常可不像信里这么弱气的啊，你们在这之前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欺负过她啊？”
“让你成为我的男友……真亏她能想出对你我都这么残忍的办法啊，其实当时她虽然帮你想了退路，最企盼的还是你也能阴差阳错地爱上我吧。真是造化弄人，事情最终成了对我们两人最圆满的结局，而把她自己伤得最深了呢……她自己都没想到，在多接触了你几次之后，也会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你这种事吧。”
几段话下来，林彩儿终于发出了几声干笑，眼里却是无尽的哀伤。
“你倒是说句话啊，星辰儿。这忙要是帮成了，你会要她帮你什么？是不是残忍粗暴地要她成为你的女朋友啊？”
明明就是一杯苹果酒，偏偏这会儿酒劲上来了。我不想说话，直接点了点头。
“不要自暴自弃，你可不是这么粗暴的人。”
“大意一样吧，请她……给我一个机会什么的。”
“都这样了，她忍心拒绝你吗？就像这封信，对当时的你来说也是一纸命令书吧？而且……现在也反过来了呢，变成了你给她机会……”
“啊……异性之间通信了这么久，怎么会没点意思呢……觉得对她是有好感的吧，在遇到你之前。”
“呸，渣男。”
“林彩儿，你真的觉得我是渣男吗？”
我无力地抬起头，林彩儿的身影有些晃动起来，不行，我不能醉在这里，至少在见到梦薇儿的父母之前……我还得保持清醒，醉在他们面前，也太丢脸了……
我甩了甩头，她的身影不再晃动，却又分为了两个。
耳朵传入的声音倒是异常清晰。
“不是，都是时间的错，让一切都错位了罢了。嗯，两段在错位中交错的爱情，偏偏又发生在了距离最相近的三人间。”
“哈……我倒宁愿你骂我一顿呢，说来，一直没有听过你骂过我呢……不不，还是别骂我了。”
“你想使激将法？”
她略带阴险地笑着，稍微有点渗人。
“笑话，我还没上过谁的当，何况即使在最后我也不想糟蹋自己的形象。”
——喂，你的形象已经崩坏了。
“不骂的话，过来打我一巴掌。”
“哈？”
“让我清醒一点……在把她还给她爸妈后，我们就得回去了……”
“噢……”我感到她慢慢接近了我，模模糊糊中看到她盯着她自己的手掌心犹豫了起来。
“啪！”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就朝我脸上挥来一掌，痛感瞬间就传递到了神经中枢。
你倒是先做个准备的动作啊！
——不过，这样能不能令你稍微解气一些呢？对我又爱又恨的你？
“痛！下手这么重！” 还多亏了她的这一巴掌，我捂着脸，眨了下双眼，视线瞬间就清晰了。
“想了想，果然还是加上了‘渣男’的份一起打了。”
“反正打也打了，无所谓了，噢，你记得把信放回去，嘶，我得拿手机照一下你这巴掌扇得有多重……唉，我是不是醉傻了。”
这么说着，我将梦薇儿轻轻放下，使她能倚墙坐着。
——不过果然还是会有点冷吧？
我索性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转过身，走到了走廊另一侧的平台边，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着走廊天花板上的光源往自己脸上照着。别说，这一下还真是快、准、狠，看了才知道，脸颊上通红一片。
“可以，我服了……”
“喂，星辰儿？”
身后传来林彩儿略带惊异的颤音，能听到她这样的语气可不多见。
“怎么了？”我捂着脸转过头，愣住了。
林彩儿用双手紧紧抱住了靠墙昏睡着的梦薇儿的腰部，紧闭着双眼，脸上混合了幸福、惊讶与疑惑，不停在她的胸口上蹭着。
“你为什么突然就搞起百合来了……”
“不是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又撩起了梦薇儿的发丝，展示给我看，“你看，我能碰到她了！”
——啊。
“对啊！现在只有我和你还清醒着，她失去了意识，加上周围又没有观察者，所以你能触摸到她了呀！”我感觉剩下半分的醉意也瞬间散去了。
“太、太好了……太好了……梦薇儿……”
她将脑袋埋在梦薇儿的胸间，不时磨蹭着，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梦薇儿依旧只是耷着眼皮，上身微侧，双手在身体两边摊着，脑袋贴在墙上。
“你的心跳……还能感受到……”林彩儿呜咽了起来。
“这就是生命的美妙啊，然而对于我和梦薇儿来说，你的心跳再也感受不到了。”
我背贴着平台内侧，默默看着林彩儿的黯然神伤，自己满心的苦痛又能找谁表达呢？
——让时间来听我倾诉吗？可是一年已经过去了呀。
林彩儿还在揉捏着梦薇儿的手，可下一刻她自己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差点穿过梦薇儿的身体一头撞上墙面，梦薇儿原本那只被她抬起的手也立刻垂下，重新落在了水泥地上。
电梯井传来了“嗡嗡”声，是梦薇儿的父母回来了。
我谢绝了梦薇儿父母的邀请，将梦薇儿交给他们后便打算告辞了。可正在道别的时候，梦薇儿忽然就从她父亲的怀中清醒过来了，一把抓住了我正打算带上门的那只手。
“星辰儿……”她的脸色好了许多，是酒醒得差不多了吗？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林彩儿了……”泪水串成了线般，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我没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往下说。
“梦里我睁不开眼，周围一片漆黑……但是我有感觉，她在捏我的手，那一定是她，只有她是那样捏我的，一下轻一下重……我相信你说的，她在的是吧？是吧？而且我听到了，她和我说了……”
她想要扑过来，但是被她父亲架住了双臂。
“对不起，我女儿有些失控……”
我抓住了门侧边，再一次打算把门带上。
“叔叔阿姨，那么我待会就回纸城了，请好好安慰一下她吧，其实她应该已经没事了，只是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那么，再见。”
随着她的父母一同向我点了点头，我将门关上了。
林彩儿正斜靠在房门合页一侧的墙边，微低着脑袋。
“你怎么知道她没事了？”她这样问我。
“她的目光有神了，就像最初那样。想来你刚才对她耳语了不少好话吧？”
“哪有，”她颔首一笑，“就四个字，‘我原谅你’。”
……
这两天休息得太少了。
在回程的动车上，我微闭着眼小憩，但又不能睡着，因为一旦放松，肯定得有一段爬不起来了，于是我只得与困意持续做着斗争。
——但是真的好困。
人在临死前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坐在我一旁，本一直将脸蛋贴在窗上的林彩儿冷不丁蹦出了一句话，把即将跌入梦乡深渊中的我拽了回来。
“就剩下你了。”
“省牟……剩下我？”舌头都有点不听使唤了，我快速地来回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一点。
她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今天是几号？”
“12月3号……不，这个日子我们不都是最清楚了的吗？你为什么还要问？”
“这是什么日子？”
“你……你的忌日……”
“不对，不对，”她面向我，来回摇着自己的食指，“我就想，你肯定只记得这层含义了。也是啊，那时候你还没爱上我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不太懂。事到如今，又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话……
“星辰，我想我喜欢上你了，你能接受我的告白吗？”
——等等，她上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语毕，她将视线正对上我的惊愕的目光，窗外狡黠的月光正映照在她晶莹透亮的面庞上，勾勒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