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00年
第一代LK系统发布于2176年,早期被作为外骨骼与义体的辅助工具而使用,使人类能够更加自如地操控机械物体。
当LK系统发展到第五代,随着神经科学与纳米材料技术的重大突破,LK系统开始向着神经集成面板转变。众所周知,人类的行为和思想由中枢神经系统控制,大脑和脊髓共同组成了支配人体的控制中心,然而神经系统本身的运作却并不能受人控制。
就如同一台封闭的电脑,人类可以利用这台电脑进行各种活动,但却不能更改这台电脑的任何一项设置,如果电脑出现损坏,要进行修复也极为困难。
第五代LK系统的意义在于,它首次尝试了将中枢神经的一切行为映射到一块可以人为操控的集成面板上。通过这块集成面板,电脑的运作过程和机制开始对操作者本身透明。人类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的大脑在怎样运作,能够记录和剖析每一次神经脉冲的发出和响应。
当你在思考一件事时,你不仅能对这件事情本身进行思考,你还能对思考行为本身进行观察和认知。这样的结果是,当你无法思考出一件事情的时候,剖析神经活动日志,你能够发现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从而对症下药,解除障碍,让思考顺利进行。
观察和解析自我,成为了第五代LK系统推出时风行一时的概念。在古代,苦苦困扰哲学家的那些关于“我”的问题,只有传说中的贤者和圣人能够得到答案。而现在,于LK系统的帮助下,每个人都能轻易地对“我”之存在进行解剖。
但人之所以复杂,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人无法看清自己,而是因为即使看清了自己,也不愿做出改变。第五代LK系统一度震撼了世界,但最终得到成果的只在于那些高校或者研究所中的社会学、人类学、文化学和政治学的专家们笔下。这些被刊登在论文杂志上的专业文章,对芸芸大众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在大多数人看来,第五代LK系统只不过是第三代LK系统的性能加强版。实际上,在第三代LK系统出现时,这个系统就已经成为了类似脑内终端的东西。外骨骼和义体的辅助工具最终成为了被植入人体内的机械的一部分,它代替了人们手上的终端,将画面、声音和各种信息直接呈现在人的大脑中,经由神经脉冲来实现通讯与交互功能。之后的每一代LK系统,都在此基础上进行丰富和完善。
因而,即便后来的第六代LK系统装载了使人类能够通过集成面板直接干预神经回路、操控神经脉冲的划时代的功能,对于大众而言也并无多大意义。甚至于,为了防止普通人在稀里糊涂间把自己的大脑烧成一团浆糊,民用版的LK 6还不得不将这部分功能进行加密限制。
LK系统的创造者,暗星公司的CEO奥古斯都·C·刘,在第七代LK系统的发布会上向全世界表达了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创造一个人类能够清晰地认识自己、自由地操控自己并在此基础上达成全人类和谐统一的完美世界。
现在,通过LK 7的通感联结功能,每个人都能在接收到他人传来的信息后原原本本地体会到曾在他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感受他人的感受,理解他人的情感与想法。
奥古斯都·C·刘认为,这是一个人类第一次能够全面理解他人的崭新时代。人类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团结在一起,摒弃文化、政权和种族之间的隔阂,以真正宽容与平和的心态拥抱彼此。
“这会是一场革命!”奥古斯都·C·刘如此说到。
此刻,2199年12月31日23点49分,身着正装的奥古斯都·C·刘站在暗星集团顶层的豪华露台上,透过玻璃墙仰望着远处的中央塔,仿佛在等待着一场重要仪式的开幕。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头开始紧锁,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愈发明显。在黑暗的天幕上空,一艘空艇不知为何熊熊燃烧起来,如同陨石般向下坠落。刘预测,那艘空艇将会撞上中央塔的世纪末舞台会场的外墙。
坚固的中央塔不会因此就被折断,但人类文明的进程却将以此为标志出现深刻的裂痕。这些裂痕最终是被修复,还是形成无法逾越的鸿沟,一向对未来充满自信的他,此刻却什么也猜不透。
一名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敲了敲门,在得到同意后走进办公室,说:
“刘先生,发生了一些意外,原定计划恐怕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奥古斯都·刘转过头,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我看见了。”
办公室被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笼罩着,一般人直面这样的奥古斯都·刘恐怕会被吓得话都无法讲清,而西装男子却身姿笔挺,不为所动。
“请做出下一步指示。”
“执行Plan B。”刘动了动嘴唇,轻轻地说。
“明白。”
男子颔首,正准备退下时,刘叫住了他:“隼。”
男人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向刘躬身:“在。”
“如果一件事是错误的,你是否还会继续做下去。”
“刘先生,对我而言,事物没有对错之分。”
“你的信条是什么?”
“忠诚。”
刘凝视着面前这名虽然并不魁梧,却透露着金刚石般坚定不移气质的男人,就年龄而言,两人相差足足有一个辈分,然而刘却无法在他身上找出任何能用经验和阅历压制的破绽。
“去吧。”
“是。”男人安静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
刘重新转身望向中央塔,此刻,这座由钢铁和无数高科技材料构成的巨塔,每一处都在熊熊燃烧。许多人从高空坠向地面,间或还有即使在世纪末之夜也仍在奔波的浮空车失控地撞向塔身,或者擦边而过。
这并非刘想要看到的光景,但革命的步伐不会因此止息。
“也罢,混乱之于希望,正如母亲之于孩子。就让光明,从这片燎原星火中重新诞生吧。”
刘举起一杯桌上的红酒,轻啜一口,随即将剩下的酒液倾洒于地面,似是对一个时代的悼亡。
“干员薄暮,呼叫控制中心,听到请回答!干员薄暮,呼叫控制中心,听到请回答!”
解衾寒此刻正驾驶着浮空车在中央市混乱的交通干线上疾驰,不断有新的车祸发生。就在刚才,她亲眼看见一辆载着数百人的城市铁轨从磁悬浮轨道上脱落,一头撞进旁边足有两百层高的写字楼中。从爆炸中飞溅出来的一块玻璃碎片将她的右后视镜打落,还有一块钢筋横着从驾驶室两侧的车窗中穿过,如果换成是普通人,估计现在驾驶着这辆浮空车的就只剩一具无头死尸了。
控制中心并未传来任何回应,她随即又向紫薯发出信号:“干员薄暮,呼叫干员紫薯,听到请——”
“我在我在!”紫薯紧张的声音立刻出现在解衾寒脑中,“老寒你听我说,现在整个中央市内的信号,包括政府的军用信号都被屏蔽了,只剩暗星集团的加密信号还在扩散,我现在就是伪造了暗星集团的识别码才能和你通话!”
“等等,暗星集团?现在发生的一切和暗星集团有关?”解衾寒在脑内大声问道,此刻的紧急情况已经让她没空再去纠正称呼的问题了。
“百分之百有关,我现在有理由怀疑LK 7和世纪末演出都是暗星集团的一场阴谋!”紫薯语速飞快地说着,“那些加密信号已经被我破解出来了,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养的,它们是用来分散我们注意力的,真正的信号源是中央塔!天才的设计!他们把这座世界灯塔当成了一个巨大的信号发射基地,将真正的信息藏在世纪末舞台的全球转播信号中,同一时刻解除了所有接收这个转播信号的LK 7系统的限制,也就是说……”
“我现在没空听你扯原理,告诉我该做什么!”解衾寒甚至张嘴大吼了出来,同一时刻她急打方向,避开了一辆飞到脸上的失控公交车。
紫薯的声音忽然冷静下去:“老寒,很遗憾,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在说什么,贝希娅?!”解衾寒一拳锤在方向盘上,“你是国家特工,现在国家安全受到威胁,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很愿意为我们的国家献上一切,但是老寒,如果我告诉你,现在你所见到的一切,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同时发生着,你又能怎么办呢?”
解衾寒胸腔内的怒气忽然泄走了,她有些无法理解贝希娅所说的话语。
“老寒啊,你知道诺亚大洪水的故事吗?我们现在就身处这场由信息流组成的大洪水中。它即将淹没整个世界,然而我们却并能找到会制作方舟的诺亚。人类文明,恐怕没法见到二十三世纪的第一个黎明喽。”贝希娅的语气中充满着轻佻的意味,仿佛忘记了自己也属于这个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解衾寒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就在这时,时针指向了零点,浑厚的钟声从燃烧的中央塔上传出,如海啸一般传遍整座城市。无数烟花自动升起,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城市的轮廓在斑斓的色彩中若隐若现。
在这场盛大的谢幕中,2200年,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