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明天就要死了”,这是我今天又出现的想法,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连续几天没有收入的时候,或者是一整天都找不到吃的时候,或者是我晚上被冻醒的时候。这辈子我才活了17年,设想过成为有名的大夫,商人,或者嫁给一个平凡踏实的男人成个家。但是17岁的姑娘对未来的幻想里没有出现过可能会被饿死这种情况。
白天就摆摊给人看病,开开药方,扎针做推拿之类的,生意不太好。到晚上回到好久没住的老房子。我盖着从之前的医馆打包出来的被褥,床又冷又硬,我开始怀念之前的日子。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我了,我对他们印象不深。我和祖母住一起,她以前是个大夫,后来眼睛不好了,记忆力也差,就很少给人看病了。但是一直在教我认字行医。后来她离世了,好在我还有一技之长,可以在医馆谋生。
我之前在一家叫越华堂的小医馆,在我找工作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们医馆老板刘大夫找个助手,我便自告奋勇说自己会看病,医馆大夫问了问几个问题,发现我确实会一些医术,觉得反正都需要个价格低的小学徒帮忙,就把我留下来了。
医馆生意不大好,门面也小,加上打杂的,医馆总共4个人。隔壁华凝堂生意倒是很好,基本都是救命去的,但是人家是甲甲甲级医馆,要求极为严苛,我这只念了基础医学的大夫,自然是进不去。好在医馆治疗寻常疾病没有问题,倒也能有口饭吃。
自从五年前皇帝大病一场,盛国本就不安稳的生活就更加动乱了几分。这五年间边境战事不断,安亲王和黎将军分别镇守东面和北面边境,倒也没打进皇城。皇帝昏懦,不问政事,朝中大臣欺上瞒下,贪污腐败,地方政权分而治之,朝廷传下命令,到了地方执行起来,却出现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木槐县在盛国靠北的地方,地势偏远,山峰众多。本就贫穷,再加上混乱的年代,人命低贱,生病了也大多都拖着,没有钱来吃药扎针,更没有闲钱在劳作之后来按按肩松松背。生意越来越差,但是赋税却要按时交。后叛军进城,人们流离失所,医馆撑到最后,已经发不出月银,只能果腹了。即便这样,也只撑了小半年,最后一人分了两床被褥,一些干粮,一点碎银。最后把医馆里剩的粮食弄个大杂烩,也就算吃了散伙饭。
此后,我便是又成了孤身一人,诺大的世界,也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与我没有关联,我活着或者死了,大概也是没人在意的。
这种想法持续到我去河边洗衣服顺便捡到个人结束。他躺在河边的沙地上,好像没有意识了。看起来可能有二十多岁吧,身材匀称,五官看不太清,满脸的尘土和疲惫。我突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我记忆模糊的什么时间里,我见过他。但是这不可能。
我检查了下他的伤势。虽然浑身是血,但大多是一些已经止血没什么大碍的皮外伤,除了左胸上插着一根明晃晃的羽箭,让人很难忽略他的伤势。昏迷在河边,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我费劲吧啦的把他弄进屋里里,用小锯子割断箭柄,在伤口周围敷了些止痛的草药。心一横把箭拔了出来。他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彻底晕了过去。我给他止血清了清伤口,又给他洗了洗脸,总算有个人样了。弄完这些,我已经满头大汗,跌坐在他旁边,细细打量起他来。这个人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样子,浓浓的眉毛,眉骨分明的眼眶里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薄薄的双唇,好像…有点帅?
他是傍晚醒来的,看到我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谢谢小姑娘。”我当时背对着他在熬粥,他突然出声,吓得我一激灵。我问他:“你怎么不问这是哪儿?”。他抬起左手,晃了晃手臂:“包扎完整,身上的伤口也上了药,既然你这样做了,那应该就不是要杀我的。”我一时语塞,这怎么和话本里写的不一样啊,话本里这种来路不明身上带着伤的人醒了后不应该又吼又闹跟被害妄想症一样吗?
我丢下熬粥的勺子,给他到了一碗水,他喝了一口:“黎瑞”我:“???”。他放下碗,看着我,沉着声音说到:“我是黎瑞,你可听说过我?”。我脱口而出:“你以为你谁啊,我为什么要……”
等等,黎瑞,黎将军!那个28岁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骠骑将军?据说他17岁上战场,19岁时遇上坦妲来犯,在鄢回关外率300骑兵夜袭坦妲军营,活捉敌方大将乌干吉后全身而退,致使坦妲退军百里的这个“天人下凡?”
前段时间北方战乱,据说昭宇皇帝却突然把驻守关外的士兵召回,并以违背军令意图谋反等罪名,将骠骑将军黎瑞押进大牢。
后骠骑将军被神秘人劫走,不知所踪。难道,我人生中第一次捡人,就捡到个“神仙”还是个“战神?”。
大概是看我满脸的不信,他也只是笑了笑,问我是哪儿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还能有什么可以做的呢,在这个年代,有谁会在意一个透明人的生死?
“我大概会死在哪个角落吧,饿死,冻死,或者被叛军当个小狗一样杀死吧……”
他盯着我,声音依旧很沉,带着一种对所有事都无所谓的平静语气说“只要我在你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叛军手上。”
我心里好像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轻笑了一下:“难道我真捡了个战神?但你自己不也是受伤晕倒在这荒郊野岭?”
他没有说话,嘴角轻轻浮起了一抹笑容,眼睛看向前方,自言自语一般轻声的说到:“是啊,我这失踪得生死不明的,有的人会高兴的。”
我本能的问问什么隐情,但我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不想问,我从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奇心窥探别人的隐私。在这乱世中,或许为着我今天救他一命,又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他也能有救我一命的那天。
我起身把粥熬好,给他盛了一碗。切了些风干萝卜,再烫了几叶菜叶子,将就着也算一顿了。他喝着粥问我:“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听到这个问题,心里满是心酸,苦笑了一下回答他:“我能有什么心愿呢,没有战争,没有瘟疫,吃饱穿暖,不为钱发愁。”我只有这一点点的心愿。可是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不仅要剥夺我的这种生活权利,还要反过来嘲笑我:你看他们贱民就只有这点抱负,所以只能饿死。
可能是我语气中的愤青情绪有点明显了,他沉默了一下。
“我曾经倒想着要改天换地,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这么恢弘的理想,他的语气却像是说人饿了要吃饭一样平淡。
“曾经?那现在呢?”
“现在我被人打晕,然后被一个小姑娘救了,还喝了她两大碗粥”
两碗?
哦。我拿过他的空着的碗,又给他添了一碗。唉,男人这玩意儿真的难养。
吃了饭他说想在门口吹吹风,我实在不明白这种人到底怎么想的,10月的风就已经凉飕飕的了,直往屋里灌,怎么还有人想去门口吹一吹。
我扶着他到窗口坐下,门口确实很凉,也不太雅观。我搬了根凳子坐他旁边。我们看着漆黑的夜空,有散漫的星星在月亮旁边暗淡的闪着光。
我们这样坐着,我扒在窗台上,头枕在手臂上,听着他轻轻的呼吸声。我和他素不相识,却又带着天然的熟悉感。
“你好像会医术?我在这住一周,一周后我就得离开,这一周你能帮我治疗吗?”
我闻声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稍稍弯起的好看的眉眼勾出一点点笑容。乌黑深邃的眼眸,像一对黑曜石,藏着深不见底的思绪,他的语气总是温柔淡淡的。一点点碎发在额边随风飘动,显得那么温润风雅。
我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这人真好看啊,又俊朗又温柔。大将军真的能这么温柔平静吗?
“呃,我,你其他皮外伤问题不大,但是你的箭伤有点重,不好好医治可能会很危险,一周肯定不行,至少要一两个月。”
“没关系,我自有分寸。另外等我离开时会有谢礼相赠,不会让你白白浪费精力。现我身上只有这点铜板,当是付药费的定金。”
我心里冷哼一声,你身上现在可是连个银子都没有呢。难道一周之后你就能变出来?
但是话还是不敢说的,毕竟他实在好看,照顾他,也算是精神上的补偿了。
我们没在说话,我心里思绪万千,我太孤单了,以前在医馆时还能和同僚说说话。但是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好像海洋中的一个只有几寸的微型孤岛,我站在岛上,向四周呐喊,但是没有回音,也没有改变。
但是此刻,我听到旁边轻微匀称的呼吸声,我心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我回到了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时光,一段我现在没有记忆,但好像有过的时光。一切混乱的遭遇都不复存在。
金秋的风有点凉意,他在我的劝说下休息了。我走出门,在堂屋睡下。好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至少能有个活的人能陪自己说说话。
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起这天,不会知道我的命运会就此改变。到心里依然会有一点暖意,也是我后来永远会被温柔感动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