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怪谈研究社吗？”伴随着敲门声，一位女子走了进来。她的棕色卷发随意地扎成一把，白皙地脸上嵌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见到我们，女子弯唇大方地打了个招呼，问：“是你要问我问题吗？我是由纪的朋友艾莲泉。”
“你就是艾小姐吗？”我组织着措辞：“劳烦您亲自过来。”啊啊社交与陌生人对话这种事对于我这个笨嘴拙舌的人来说真的超伤脑筋的！但愿她不要留下坏印象才好。见崎竟还能安然地睡觉！定力还真够强……不，应该说是没心没肺吧。
“语气就不要那么生疏嘛，”艾莲泉大咧咧地坐在钟由纪坐过的位置上，调侃道：“果真如由纪所说的那样是个可爱的正太呢。所以……你要问什么呢佟生？”
刚才她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女性都是这样的吗？——不要随便拿我开玩笑啊。我别过脸去佯装若无其事：“钟由纪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告诉你她的奶奶过世的？听她说对于告诉过你这件事完全没印象。”
“是这样吗？她以往记性也不差呀。”她困惑地蹙眉，“这几天由纪……怎么说呢，我感觉她有点怪怪的。就是跟平常不太一样。不过……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毕竟她奶奶遭到了不测。哦，你说过世，是在她去她奶奶故居的时候说的，也就是6月12日下午。她忽然接到了故居管理员的电话，挂断电话后就告诉我了。”
可钟由纪同我们说的是在当天上午接到电话，挂断电话后就立刻去了S市。难道说钟由纪在说谎？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说的都不像是假话。她也没什么必须要说谎的理由。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钟由纪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她忘却了某段时间的记忆。这种断层与年幼的她出现的记忆断层有着本质的区别。区别……区别在哪？我好像有些理不清思绪了，于是我果断放弃：“那钟由纪接到电话前几天做了什么？”
“她外出了，说是要去取消掉第二天开始连续几天的讲座。因为那种讲座枯燥乏味，还是付费的，所以就趁讲座开始前赶紧取消。”
“这样啊。艾小姐和钟小姐认识多久了呢？钟小姐平时都是怎样的人？”
艾莲泉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嘴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佟生是不是对由纪有兴趣？她也是一直没有男友呢~”……不要想歪啊！好污秽的思想！
她自顾自摆着那种难懂的奇怪表情笑了半天，才正了正坐姿道：“高中就认识了吧。这种缘分真是奇妙呢。由纪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顾及着别人，对自己的错失特别在意，所以几乎不会犯错。嗯……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啦。”她苦着脸挠头，“我也不清楚该怎么说。”
无论做什么事都顾及着别人。对自己的错失特别在意。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如果这些简单的方面都往极端发展，那就不是温柔，而是病态了。我似乎隐隐触及真相了。“由纪小姐回来后是怎样的情绪？就是从讲座那回来那次。”
“在晚上回来的。但感觉第二天她不记得她去过。所以很担心她啊。”
见崎说的最后一步是确认吗？确认她怀疑的人是不是他/她！我的脸色想必很苍白，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里的红细胞在以平时超几倍的速度迅速流走。见崎……那家伙还真是厉害啊，对于真相竟能面不改色。也难怪她会警告钟由纪了。如果钟由纪不再追究，不再探寻真相的话，她还是有可能能逃过这一切的发生。
现在，要确认那最后一步。尽管我在心里不断祈祷和恳求，自己也深刻地明白那是无用功。那就是真相。“讲座在哪里举办？”
“是在H市哦。”
强挤出微笑，我说：“暂且就这样了，帮大忙了。可能还会再拜托你过来。另外……这几天看好钟由纪小姐，最好不要让她出门。拜托了。”
“为什么？”艾莲泉满头雾水，由纪发生什么事了吗？由纪是不是瞒住了我什么？以她那种性格也绝对做得出来！得好好问问她！——但目前，看到我 的唇紧抿成一条线，她也理解地没有再追问：“好的。那我就先告辞了，日后还会打扰。”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
愁眉不展间，未多时发生的事使我决定了。决定了完成这件委托前的一切早该结束的事。
正与常见崎吵架的我又被她刷新了一次世界观，可我始终无法忍受她这个干物妹“睡即是正义”的观点！电话响起，权衡再三后我果断放弃了与她的再一次对轰。回忆着刚刚的惨况，我哀叹一声接起电话：“哪位？”……连标准礼貌用语都忘说了。好在传来的是钟小姐的声音——钟小姐？钟由纪？？
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达出的满溢的悲伤和绝望如重锤般直击我的大脑。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哈……啊，见崎果然比我厉害很多，她不会像我只要面临这种状况手足无措。只是说着干巴巴的连自己都无法欺骗的安慰话。上午与艾小姐的谈话又交织在二中。她活力十足的声音。她打趣的声音。她娇笑的身影。她担心钟由纪的沮丧的声音。挂断的通话如下：
她：“小泉……她死了……现场、现场是自杀……从顶楼的天台落下，所有人都说是自杀，当场死亡……可是不可能啊！警局和医院都没有用啊！！小泉就那样死了……就那样不在了……”
我：“请冷静。不要太悲伤了。”
她：“抱歉……失态了。我知道是他/她做的！一定是他/她做的！竟然把现场伪装成自杀……小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她还同我约定在我感觉好点的时候就把所有事都告诉她！她怎么会自杀？她不会丢下我的啊……”
我：“……艾小姐肯定不希望你为她难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也不是你的错啊。——那个，请详细说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好吗？”
她：“（深呼吸）小泉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家，我在我的房间看书，应该是过了一段时间，听到了门的打开声和上楼梯的脚步声。当时我觉得她应该去了天台，她喜欢一个人待在那儿。可是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她的惨叫和重物砸落声。有什么掉下来了……”
我：“天台是处于什么状况？有没有谁和她一起上楼？”
她：“家里只有我和她啊，也没有人喊她。至于天台，天台是刚修不久，还没有围栏。在边缘人很容易掉下去。对……虽说我们是住在一楼，但天台是在五楼的。”
我：“我知道了。由纪小姐，请振作起来。对了，能不能过来一趟呢？我们已经知道他/她是谁了。”
她：“我马上过来。”
“喂佟仔。”常见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的情绪勉强好了一些。真是，我可是初次面对接触过的人的死亡啊。“电话是钟小姐打来的对吧？”
“嗯……她说艾小姐过世了。”
“这种事，从你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哦。”她眨了眨眼，“佟仔还真不懂隐藏自己的情绪呢。”
都这样了还挖苦我。“我也不想啊。”
“艾小姐就要到了。我会告诉她真相，你就趁她不在家去她家找证据吧。”
“证据？什么证据？”
常见崎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歪了歪嘴，眼神阴沉：“不仅情商低到无下限，原来智商也是一样的吗？！证据就是物证啊，让钟由纪承认她是凶手的物证！明白了吗佟仔？”
“物证不就是物证吗，把话说得明白点啊。——我怎么去她家？”担心见崎会说出“走路去或者坐车去”这样的白痴回答，我又补充道：“我是指没有她家的钥匙，我怎么进去？”
她的表情依旧，可我实在不懂哪里说错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钟小姐有说过她家在一楼吧？窗户朝外开吧？玻璃碎掉了吧？你不会翻窗进去？”
“因为门并没有关，所以擅自进来了。”钟由纪站在一旁，小心地瞅了我们一眼，“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当然没有，坐下再说。”见崎上前露出可人的微笑接待委托人，顺便把我推到门外，“看样子钟小姐的情绪稳定了不少，想通了？”
门关上了。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虽说这是我要做的事，可从出门到关门都被她抢先了仍是莫名的火大啊！！！那个女人！不要仗着自己——就为所欲为啊！我……
……果然还是不想和她闹掰。
怪谈研究社内。常见崎和钟由纪相对而坐。
“毕竟再难过也无济于事。”钟由纪尽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令人崩溃的事，“比起这个，你还是先告诉我他/她是谁吧。”
常见崎沉默。她不确定由纪知道后悔做出什么糟糕的事。她竟会如此关心别人，曾经的她可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果然还是不应该来到那人的怪谈社啊……自从做了这个决定，一切都变了。片刻后，见崎定定地直视着由纪，说：“钟小姐，你就是他/她。如何？断层的记忆恢复了吗？”
之前佟仔同她说了艾小姐对钟由纪的看法，“无论做什么事都顾及着别人”，“对自己的错误特别在意”。这种看法也同样让她在意呢~钟小姐，真是极端的性格呢——。
钟由纪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你又有什么根据？——这么过分……死者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所以都说了不要知道最好。”她闭上眼睛向后倾倒，任凭自己砸在沙发的软垫上，真让人头疼啊，麻烦死了。“你不相信也正常。你难道以为，在幼时经历那种事，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不能坐火车——”
“那只是心理阴影而已！”见崎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自那起列车事故后，你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对自己做的一切负责这种事还不懂吗？没到绝境就跟天塌了一样，一群脆弱的生物。觉察到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凶狠与冷漠，常见崎咬唇换上一副亲切的面容：“抱歉，刚才的话就当做没听到吧。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钟小姐。”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人格，那是因为在这起案件之前从没发作过。第一人格就是你现在这个人格，而第二人格就是他/她。第二人格的形成是源自你对列车事故中死亡的人的愧疚和自责。第一人格想要继续幸福的生活，第二人格想要自杀以弥补自己的过错。懂了吗？对于多重人格，你也了解吧？”
“两种人格交替出现。两种人格间互不影响。第一人格对第二人格做的事毫无记忆，也就是记忆断层。”钟由纪蠕动着嘴唇，双眼不再有曾经能摄人心魄的神采。她的世界在轰然崩塌——已经被毁灭地所剩无几，周身的一切仿佛都能将她的灵魂轻易贯穿。她就像是死了，长眠于墓地。
可是她仍不会放过她。第二人格仍不会放过她。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你的第二人格躁动地越来越厉害，她受不了了，再也无法忍受忘掉了罪过幸福活着的你，决定实行对受害者们的补偿。她首先考虑到如果自己死了，最亲近的人会很悲伤——也就是你的奶奶和艾小姐。所以为了不让最亲近的人悲伤，她要在她自杀前杀掉她们，这样就不会悲伤了悲不是吗？就不再会是她自杀的阻碍了。于是在6月11日上午她偷偷去了S市奶奶住院的医院，并对艾小姐谎称是去H市取消讲座，在6月12日中午杀死你奶奶后赶回S市，下午接到了通知奶奶死讯的电话。而记忆断层自动修补成6月13日。这也是艾小姐知道你奶奶死亡的原因。接下来纠缠你的恶意也很好解释了，只是她想让你想起，之后背负着罪过死去。你得知道所有事你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停顿了一下，常见崎漫不经心地拨动着垂至脖颈的短发，目光扫过没有动静的门：“你感到了恐惧回到N市，可这正好给了她杀掉艾小姐的机会。在艾小姐习惯性地上了天台并站在天台的边缘时，她跟上去将艾小姐推下了天台。……钟小姐，也该想起来了吧？当时你说在看书，你看的又是什么呢？”
我——我看了什么？应该是一直在看书才对啊！眼前浮现出那时书上一行行的印刷字体，模糊到无法分辨。那本书叫什么？上面写了什么？——可恶，到底是什么啊——钟由纪逐渐无法理清繁杂错乱的思绪，她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灰白横亘在她与常见崎之间。不，那应该是她幻想出来的才对。……事实上是思绪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听到小泉的脚步声后，她放下书悄悄跟了上去，环住小泉往前一推，小泉梳理整齐的长发散落开来，包裹着一张带着恐惧、悲伤、疑惑、……的扭曲的美丽的脸。
——那一瞬，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是的，她想起来了，第二人格、也就是她所做的一切。所剩无几的世界也在覆灭了。——崩坏了。崩坏的刹那有冰凉的泪珠划过失去表情的脸颊，划过脆弱的脖颈，划过21年来自己忘掉本应承担的罪孽的完美人生。
“至于你奶奶家的租户，那都是巧合咯。至于他们为什么同时搬走……想必是你散布了什么可怕的谣言吧。”没有理会凶手的沉默，见崎继续说着自己的推理，她才不喜欢一件案子不圆满地结束。“佟仔也正好回来啦~他一定找到了我们要的东西！”
我适时地走进会客厅，将找到的物证放在钟小姐面前的茶几上，那是一小瓶白色粉末和两张S市往返车票。车票的日期分别是6月11日和6月13日。“苯丙胺啊。”常见崎饶有兴趣地端详那瓶白色粉末，舔舔唇角：“心脏病患者不能服用的药品之一呢。”
这家伙是要干什么啊。我揣测着她的表情的含义，得出的结论是她想吃了它。——喂不要乱嗑药啊！拿起来是要做什么啊！？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常见崎偏过头微弯起唇瞅着我紧张到发绿的脸，“咕嘿嘿”地笑了一声，扬起拿着药瓶的那只手，将药瓶以后抛式丢进了垃圾桶。——丢进了垃圾桶。
……呼吸急促。怒火中烧。
“不用叫警察吗？”钟由纪勉强将视线聚焦在见崎身上，轻声发问。从没怎么感受到的疲倦此时都积压在她孱弱的身躯上，再简单不过的事她都疲于应付。如果今天是最糟的一天，那明天就会更好了吧？好歹也……稍微期待一下吧。
这样的问题使我一愣，旋即我便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最后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不禁望向见崎，她似乎奇怪于钟小姐的询问，满脸看白痴的神情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什么要叫警察？这种病症的患者如果能够证明不是主人格犯下的罪的话，根本构不成犯罪。既然如此，叫警察也是徒添麻烦。”……果然还是不该期待这家伙会说出什么严肃的话来！不过，——稍微松了口气呢。在我看来，钟小姐还是个不错的人呐。
得到这样的回答，她哑然失笑。杏眼闪动着柔和的光芒。她抬手梳理凌乱的长发，抿着唇问：“酬金……可以延期付吗？”不要用那么可怜（？）的表情提出这种令人难办的要求啊喂！我在心里无良地吐槽。不过其实也不是很关我的事，见崎那混蛋从来不会发给她的下属工资！嘛，学生也不需要这种东西吧。
“这种东西不需要吧。”
——诶？谁把我的心声说出来了？
常见崎毫无形象地翻身趴在沙发上，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低沉。她勉强启了樱唇道：“对你感兴趣喔。所以……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不需要你的酬金了！”
——诶诶？这句话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是那次吧？见崎说过的那句？结果这次又是什么居心叵测的要求啊？！
“？”
“哼哼哼，成为最伟大的见崎社长的servant！ ”（突然的亢奋是怎么回事啊？）她抬了抬眼皮傲娇地望向钟由纪，钟由纪则是满脸困惑。
“……！”我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声。试图让正常人理解你那套非正常性语言的你真是天真无邪wwww！她冷淡的视线似有若无的飘过我，改口道：“顾问。怪谈社的顾问。”
“以你的学历……你的到来想必能让鄙社蓬荜生辉。”
钟由纪仍是似懂非懂。——不要这样啊！感受到见崎更加冷淡的注视的恶意，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悲鸣。智商与情商均疑似为负之前究竟是怎样做出如此缜密的判断的？漫长的沉默过去，她终于惊奇地睁大双眼，说：“我答应。”
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只是不懂装懂而已啊。
……心神俱疲。
分隔线——————————————————————————————
那件事至此告一段落。
钟由纪提前申请实习，离开了N市。她今后的去向无人知晓，我不知道遭受了那样大的心灵创伤的她能如何安然地生活下去。但是肯定是没问题的吧？那天离开前，钟小姐她说了“我们得向前看”这种话，面带微笑的说了呢。之后她也有寄钱过来，说是酬金的一部分。明明都说不用了啊……真是胡闹。虽说因为此举怪谈社才得以支撑下去。未来……一定会有再次相见的一天吧。毕竟呢钟小姐，你可是我负责的第一位委托人呢，意义重大呀。
——“能来到怪谈社真是太好了。”
——“能遇到见崎真是太幸运了。”
——“由衷的觉得，不负此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怪谈社也会不复存在。终有这么一天。我偏头望向透彻澄净的青空。所以要时刻准备告别。稍微有点头疼呢，总是时不时的担心与她有关的一切会被忘记。我害怕这是一场梦。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记录！身在怪谈社的我，今后一定能遇到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人们，我一定不要忘记。我如此坚信。
因为……因为长见崎那任性妄为的家伙，完全改变了我曾经有过的糟糕透顶的人生啊！所以今后，肯定会更好的吧？
“喂佟仔。”
“——！”
……但愿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