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沙漠热气蒸腾,因高温而扭曲的空气与高悬晴空的明目烈日一起炙烤这片荒漠上任何一个有生命无生命的存在,将一块块裸露的石头变为桑拿房中的热源、令无垠的沙海化作静止的热汤。
这是一片连仙人掌与蓬草都无法驻足的死亡之地。
无风的大漠,若不是有着酷热蒸腾的空气带来的扭曲景象,简直就像是一张静止的全景照片,让人产生一种好像一万年前直到一万年后,这里都应该如此寂静荒凉的错觉。
不过,错觉终究只能是错觉。先前静止的画面被一道突兀的狼狈人影打破,他本想依靠双足在这片沙地中站稳脚跟,却因为身体的劳损与可怖的扭曲双腿而无力地摔倒在地。尽管隔着一层灰褐色的麻布衣袍,但由于重力而深深砸入细软沙面的所有曝露之处如遭炮烙之刑,让这个看似坚毅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嘶吼。
他看到双腿断处流出的血液在沙面上蒸腾,感受到皮肤传来的各种痛苦的感觉。男子很快意识到自己无法通过贯穿的喉咙念出咒语,忍着疲惫与剧痛赶在意识尚还算清明的时候扯下藏于胸口处的项链,于面前的沙地上画了些奇怪的几何组合,最后将项链尖端用尽最后的力气插入这一堆图形中央,沉沉地昏死过去。
按照以往的规律,现在应当立刻在附近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然后一边说着些数落昏死男子的话一边不情愿地将他扛起,运回某个地方,或是治疗或是处罚,却绝不是曝尸荒野。
但可惜,就像是男子的出现打破了理应万年沉寂的沙漠一般,以往的规律也仅仅只适用于以往:这名男子注定将曝尸荒野,成为死亡沙漠中又一具腐朽的干尸,成为就连那些恶劣的禁忌术士都不会选择利用的彻彻底底的垃圾。
死在大陆西南方的沙漠中的人是孤独的,也只能是孤独的。拾荒者尚能在破碎之地苟活,而死亡沙漠中的遗物却连无家可归的流放者与饥肠辘辘的动物都无法从中获益——因为这片沙漠理应是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其表面生存的。
理应是这样没错。
……
特殊的油料赋予火焰奇异的颜色与非凡的持久,幽蓝色的火苗将青黑色的石壁映出深浅不一的纹路,也让这片空间内的陈设显得阴森可怖。
“——”
如座钟般一动不动的雕塑中传来一道不带有任何感**彩的声音,无人能分辨这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却又像任何生物的声音。
在不同的人听来,便会是他们深层意识中最具威望的本族人声线与词义。
“……”
原先站立在塑像前的几人闻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带出的劲风甚至扰动了墙壁上的火炬,让这片本就阴森的空间气氛又压抑了不少。
这些人穿着打扮并不类似,有着浓厚的个人主义风格。与刻板印象不同,他们中多数人反而衣着华丽明艳,气质高贵脱俗与此刻卑躬屈膝的姿态竟毫无违和感,只能从他们紧盯地面的微睁的双眼中读出深深的敬畏与狂热。
如果观察的再仔细些的话,会发现他们之间惊人的相似——他们无疑都是俊男靓女的典范,却有人耳朵上沿被剜去、有人口腔中部分牙齿被拔除、有人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种种迹象都指向他们身体的残缺,却也因此让他们都趋向于同一种特征。
“失去特征之人……听我敕令……
“今……万类相争……纷斥吾主……
“于是圣子降下穹顶……福音布泽于世……
“广而寻之……伐除阴霾。”
“……”
“遵从吾主!”
……
沙漠边陲的绵延山脉不高不矮,恰好将来自洋面上清凉的海风阻隔在碧蓝的一侧,终究无法撼动另一侧永恒的死寂。
在山靠海的一侧,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热带滨海植物,偶尔能在黄金沙滩上捕捉到形形色色飞掠而去的影子;但在欣欣向荣的背面,却是一片荒凉干枯的裸露岩层,厚厚的细软砂层掩埋了无数迷失者的亡骸。
地面在烈阳炙烤下宛若一口巨大的烤盘,炙热灼人的热气将近地面的景色融化形变,制造出呐喊般的诡谲景象。
难以想象能有任何生命可以完好无损的存在于这片炽热之地。
——黑龙亚波卡看着脚下的这片不毛之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它像往常那样先远离地面的空中盘旋着,寻找着理想的落脚点,接着再缓慢而小心地着陆,享受着这个过程中带给他的一丝温暖。
作为一只标准的飞龙,它是一个冷血动物。过于庞大的体型与厚重的鳞甲并不能让他在骄阳的炙烤下感受到五分的舒适,但深深陷入沙地的四足传来的感觉倒是实实在在的炽热。
亚波卡很享受这种略微烫脚的触感,甚至螺旋摆动着四肢以将之没入,最后放松身体,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这片温暖的沙面上,将肚皮与地面间的缝隙全部消除。
啊,真爽。好想就这样一直呆下去……
舒服地扭动蛇颈龙那样细长的脖子,在光滑的沙地上犁出一片片鳞甲的沟壑。在亚波卡眼里,周围沙黄色的荒芜景象给他的感觉就和平凡人看到绿树成荫的森林一样,与寂静和荒凉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它确实发自内心的想在这里安家,最好能把远在重洋外的好兄弟们一起接来,享受比拉萨奇群岛还要温暖舒适的沙漠生活。
不过可惜的是,作为一只成年已久的飞龙,亚波卡和它的好兄弟们早就担任了几项族群中的职务,共同的空闲时间也并不多——换句话说,亚波卡是一头标准的社畜飞龙。
作为一名亡骨拾荒者,亚波卡的职责之一便是代管死亡沙漠的一角,将迷失于此地的可怜虫的尸骸集中到一片合适的地方深深掩埋,不要吓着下一个可怜的迷失者。
这个任务听起来很吓人,实际上也确实很吓人。但在整天抱怨自己一身厚重的深色甲胄完全没有吸热功能的黑龙社畜看来,在死亡沙漠做垃圾分类的苦差事反倒像是一种带薪休假。
虽然还是要做工作的没错。
想起自己还肩负着工作的职责,社畜亚波卡只能扭捏地从温暖沙地中站起,很不情愿地将四肢从柔软舒适的沙床中抽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曾带给他温暖的小沙炉。
其实它的伤心都是装出来的,毕竟这一片沙漠处处都是上好的温床,不论走到何方,只要放松身体一趴,那就是新家园。
但问题是它是社畜,一个信奉没有ddl的享受才是真正的享受的社畜飞龙,不屑于提前消费假期愉快乐。虽然有时会摸鱼,但它更愿意现将手头的事情做掉一大半,然后再光明正大地摸鱼到下班。
那么今天,有没有迷途的小可怜呢?
黑龙亚波卡向远方环望,迈开工作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