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琳一开始的打算,是从车子边上悄悄溜走的。所以一开始,车子旁边被赛因认为是障眼法的那条路线真的是薇琳最开始的逃跑路线——她觉得自己有没做什么坏事,出走而已,也不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可还没走出几步,草原上夜间的凉风吹得她雪白的发丝在空中飞扬,连着刚从后脑向前长出的两只角也受到了寒冷的刺激,让她心里一阵发毛,这才萌生出走回去拿米拉放在后座置物架上的画家帽来御寒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走回去的时候选择复踏而非爽快地转身走回去,首先是因为原本的习惯便有这种细枝末节上莫名其妙的间歇性强迫症;其次,或许也可以归因于薇琳现在变得有些陌生的思维倾向。
也就是薇琳本人一直十分抗拒的,自己的思维好像有点幼稚化的事实——虽然在她本人看来,智商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动,看到平原与远处的山脉还会下意识地在脑海里画出区域地图、标出等高线并分析区位条件什么的,但确实也开始对一些现象恢复了孩童时期的好奇与求知欲,对一些无意义的行为也开始有重复并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简而言之,就是保持了原本智商但心理年龄严重下降。
所以在开心地复踏脚步,一步一步倒着走回车厢内还洋洋得意的薇琳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多么幼稚的事情后,担惊受怕地从摇下的车窗探出头左顾右盼,生怕周围有人看到她干了这桩蠢事。
殊不知这种行为也挺有幼儿可爱的样子。
谈到为什么又跌下那个渠沟,罪魁祸首可能就得论她那幼齿化的奇思妙想与神奇的间歇性强迫症并发为主了。
在决定逃跑之初,薇琳心情可以说是落到了一天当中的低谷,那种忧郁又无依无靠的孤寂心理促成了她自暴自弃进一步逃离现世的行为——但正如之前说的,无意义的重复竟然能让她像川剧变脸一样雨过天晴,和真正的小孩子如出一辙般的喜怒无常让她在来回跑的过程中产生了相当的快乐,竟然将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并且决定自己踏出车厢的第一步必须要不走寻常路,让其实并没有的围观者看到自己其实还是非常成熟的!
——当然这本身就是一种相当不成熟的想法就是了。
沟渠:这就是你摔下来的理由?
薇琳:……嗯……
随着一个箭步,薇琳并不平稳地落在远处的草地上,然后一脚踏空干脆利落地摔下无水的断流河道,并在过程中成功给自己上了一个崴脚的debuff。
接下来——接下来就没有接下来了。
讲真的,薇琳一开始真的很有骨气,竟然在意识到自己脚崴了之后能忍住那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不哭出来。要知道小孩子的身体那种对痛觉的耐受力可以说是基本没有,而薇琳也没法在一瞬间修复这种扭伤。这也就意味着她得忍受好长一段时间的疼痛与降低为0的行动力,在黑夜草原上阴冷的沟渠中呆上一整晚——这还只是乐观估计,毕竟身体其他部位暗伤的修复也一直在进行着,薇琳出于对自己的负责还是没打算全力修复新伤:因为现在的修复基本都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基本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痛觉了。但相对的,自己也早就忘了哪里受过伤,没有痛觉也就很难知道在哪里继续进行修复,所以也就没敢火力全开应付新披挂的伤患处。
秉承着这种想法,薇琳一咬牙,下定决心要提高原来修复工作的优先级,等到全都医治完毕后,再一口气修复崴到的脚。
这该当算是一个比较有魄力的想法了。
于是薇琳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修复旧伤修复旧伤”的词句,安心在黑暗的沟渠中安下身。
原先只是傍晚时分,接着夜色逃出车厢。但萨纳尔的黑夜来的迅速,回到车厢拿帽子时天空就已经漆黑,只剩下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空,投射下清冷的月光。这一片幽暗的草原本就湿润,在这没有温度的月光下竟然也在近地面飘着淡淡的雾气,形成了一幅梦幻的场景。
但对于低于地表的阴冷沟渠而言,这就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了。
随着时间推移,薇琳逐渐不能集中心思一边修复旧伤一边对抗痛楚。从背后与身下两个方位浸润而来的湿润感带来的凉意冲击着幼小的身躯。待到薇琳打出第一个喷嚏的时候,先前做的一切便都付诸东流。
先前忍耐的痛觉如大坝决堤般携着碎石舟木滚滚而来,薇琳一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患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重要——高高肿起的脚踝竟然传来与周围器官不一样的温热感觉,依稀还有动脉跳动的感觉瘙弄着发红的皮肤,更给层层砌起的痛觉附加了渗人的成分;鬓角长蓄的冷汗也在侧颜留下一道明显的冰凉水痕,刺激着薇琳脆弱的感官。
在这种情况下没忍住,一下子惊叫着哭出来什么的,也情有可原吧?
后来薇琳敏锐的感官也发现了米拉领着赛因来找她,所以就努力抑制自己的哭声。不过小孩子的身体似乎比较矫情,一旦哭出声便很难停下来。就算薇琳用尽了办法,也只能是将原来丢人的哭闹变成不断的啜泣。
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怨妇似的,好丢人……
薇琳在心中这么吐槽着自己。
然而并没有其他办法,薇琳对自己现在变得如此怯弱的性子也毫无头绪——短短一天之内,自己的性格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显著转变,自己以前身为青春期大男孩的痕迹可以说是消散一空,昨天在无意中看到米拉小姐姐白皙的锁骨还会在脑中嗯一下,到现在无论怎么去幻想对方过人的身材曲线,却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想法。
反倒是一种向往——那种孩童向往成长的憧憬,以及对同性优秀长辈的恭慕。
此时此刻,薇琳听到头顶渐渐逼近的脚步、渐弱的交谈声,屏住了呼吸。
然后非常丢人地因为气息不协调而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不过声音反常的轻,听起来还有些小女孩独有的娇憨。
“还好……”
薇琳短促地吸了两口气,刚想庆幸自己没发出太大的声响时,一阵靴子与草地摩擦的声音就从头顶逼近,最后化作一道迷人的曲线在沟渠倾斜的月光中平稳站立,然后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覆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温热的触感,略带些湿润,米拉宝石般透亮的双眸在夜色中闪着妖艳的血红色光芒。
“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