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前倒拨半圈,无名房产的阁楼。
狭窄、昏暗、偶有潮湿,布满霉迹的墙壁,还有踩上去吱吱呀呀作响的地板……这些或许都是一般人对木梁结构阁楼的初印象。
然而,这间阁楼却完全与之相反。
不仅宽敞、宽敞得不可思议,里面也没有堆放任何杂物。一切都收拾得齐齐整整,实木地板上的釉面依旧光滑透亮,倒映出阁楼顶悬挂的水晶吊灯。
染白的四壁上缀满了装饰,几张巨幅风景绘像整齐地排列在彩条相间的空处。
挨着墙根摆放的真皮沙发下压着黄纹红底的地毯,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盾徽,象征着某个曾经辉煌过的世家。
站立着的男人盯着脚尖前方巨大的徽章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阁楼的活板门被推开,发出了与精美外观截然不同的老旧腐朽声,甚至还有一些腐烂的木屑随着震动而掉落,粘在推门者的衣物上。
“真是肮脏!”
主办方之一的新晋贵族,埃尔罗·德温特不满地低声骂到,用手上攥着的手套拍去呢绒大衣上零零散散的深色腐木颗粒,在爬上来后一脚将活板门踢回。
面对这样明显的响动,站立着的男人依然视线不移,活似一尊极仿真的有色蜡像。
“喂,警备长,看什么呢?”
埃尔罗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这个视线角度的尽头只有地板,以及铺在地板上的地毯。没人拥有透视能力,千里眼也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自然不可能透过地板去观察更下楼层的情况。
他只是瞄了一眼那张除了黄色的盾徽之外平平无奇的红色地毯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毫无风度地质疑男人的动作。
“它在警告我们——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头了?”
“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格里芬德公爵家族的族徽,破灭了的贵族家族。行差踏错之下,一步步引向了自己的灭亡,最终泯灭于历史之中,只剩下……这张地毯。”
“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埃尔罗嗤笑一声,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闻言,夏文克洛兀的抬起头,魁梧的身材甚至让他能够俯视着同样挺拔的埃尔罗。
从他的眼神里,埃尔罗看出了畏缩之意。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想临阵退缩了吧!”
夏文克洛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说起了覆灭公爵家族的事情。
他说:“格里芬德公爵,百年前最为强势的贵族。手握重权的公爵不仅可以傲视一众贵族、隐隐压过四方统领,甚至拥有向皇室叫板的底气——但最后,这样强大的家族依然还是被灭亡了……你知道原因吗?”
“我有知道的必要吗?”
埃尔罗讨厌被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尤其是被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像训小孩一样教育。他双手环抱挺起的胸膛,扬起下巴瞪着夏文克洛:
“你要做叛徒?!”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他点点头,又接着摇头,但看起来并没有否认之前说辞的意思,“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将不切实际的想法化作现实。”
“——格里芬德公爵真的向皇室发起了反叛,灭亡是他唯一的结局。
“收手吧,埃尔罗。我以蓝山城警备长的身份像你担保,在现在及时收手的话,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还能够苟活于世间。”
“……你叫我收手?你竟然叫我收手?!”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埃尔罗怒极反笑,连嘴角都在愤怒地抽搐着。他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背光的粗糙轮廓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暗淡。
夏文克洛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还是说,你在蔑视我,认为我不敢动手?”
埃尔罗气急,将拿着的手套扔到一边,伸手探向背后,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大衣的阴影中抽出一道寒芒、刺向男人裸露在外毫不设防的脖颈。
面对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夏文克洛浑然不觉,又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只是仰起头看着发出耀眼白光的水晶灯,任由漫散的光线刺痛自己的双目。
“你只是威名,而我是传说。虽然这不过是协会为了声望排出来的等级,但也并非戏言——你杀不了我。”
“你就不怕那个龙族追杀你?”
“他被人打成了重伤,就算是龙族的恢复力辅以药剂,也无法在两三天之内恢复如初。何况他还是所谓的神秘教徒,为表虔诚竟然亲自动手斫去了龙角。”
说到这,他忍不住发出短暂的不屑笑声,像是在露骨地质疑被剜去特征之人的智商。
“要杀你,迟个几天也未必不可。”
埃尔罗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恨,猩红的双眼像是渴求着鲜血一般瞪得浑圆。不用转身都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情感的夏文克洛却只是自顾自地走向窗边,一只手搭向紧闭的窗帘。
“你还没有注意到吗,埃尔罗。”他叹气说,“赛利昂·赫提修强于我,而能让他如此狼狈的存在已经被我们的行动引起了注意——再不收手的话,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夏文克洛?”
像是放弃了劝说一般,埃尔罗撑起的肩膀垮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走向沙发、瘫坐在上面。
“这是一条贼船,只许成功、容不得失败与退却的贼船。不论是你退出,还是事情败露,都只会死路一条。”
“现在已经败露了不是吗?”夏文克洛反问,收手拉开了厚重的帘幕。庭院中丰富的灯光霎时间灌入窗户,将阁楼的角落照得更加通明。
他透过窗子向下张望着,嘴里喃喃地数着数。
“三十九个贵族家族,保留子爵以上的家族也有足足十二个,就算是男爵……”
他的目光划过一张张桌子,最终停在了角落里落座最多的那里。映在眼帘之中的,赫然就是曾与他最为要好的朋友之一。
至于现在,对方或许仍然将他视为好友,但自己已经不配继续与他称兄道弟了。
沉默了几秒,他接着之前话语的断处,继续说道:
“就算是男爵,也有不得不重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