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埃尔罗瞪着一双晦暗的眼睛,向站在窗边的男人再次确认道,“一个男爵也需要我们的注意?那不是路边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吗!”
“如果只是男爵,你说的并无错误。”夏文克洛看向窗外的某个方位点着头,好像是认可了埃尔罗的比喻。
只不过,就在埃尔罗准备撇嘴冷哼一声“无聊”的时候,夏文克洛紧接着补充的言语如细小的钢针一般刺进了他自负的心脏。
“只不过面对他的话,那只被踩死的蚂蚁的喻体应该更符合你才是。”
“你说什么?!”
眼见埃尔罗气得就要从沙发上暴起,夏文克洛一个回首间不再收敛自己的气息,慑人的威势通过紧对上的两道视线重重压在埃尔罗身上,竟让他一时间忘却了呼吸、双眼中铺满了恐惧。
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直到夏文克洛半秒后转回了头,才终于将吊在喉咙中间的那一口气吐了出来。双腿像是被抽掉了神经一样微微颤动了两下,提线木偶般无力地跌坐了下去、滑过真皮沙发的柔软坐垫、切切实实地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切碰撞。
埃尔罗瘫坐在地上,原本光洁的额头前布满了冷汗。他遥遥伸出剧烈颤动着的食指,结结巴巴地“你”了一阵,就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简直就和路边被撞倒的碰瓷老头一副模样。
只不过,人家是耍无赖,埃尔罗则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传说二阶与威名一阶,掐头去尾也整整跨越了三个小阶级、一个大阶级。尤其是在愈往上差距愈大的评定体系中,其所象征的实力差距有如一道巨大的鸿沟,足以让人后怕。
“虽然没有查明那几个畜生究竟是谁,但你也提供了很有用的线索。这点我很感谢你,接下来我会自己查清楚的。”
夏文克洛没打算真的拿他怎么样。正如他所说,通过与埃尔罗的合作,原本阻隔在自己与真相之间的那一层迷雾逐渐变得透明而清晰起来。再加上向赛利昂·赫提修——那个神秘教徒——的旁敲侧击,他也基本确认了之后前进的方向。
“你真的要抛弃我们吗!夏文克洛!”埃尔罗几乎是咆哮着喊出的这句话,全身轻微的颤动也随着满溢而出的怒意消失。他扶着沙发站起来,步伐不稳地走向窗边,最后将自己侧身倚靠在窗子另一侧隔着窗帘的墙壁上。他伸出一只手臂攥紧了男人从厚实铠甲之间露出的内衬衣领,怒目圆睁。
听闻此言,夏文克洛身体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任由埃尔罗将他牵着领口拉了过去。他视线的焦点仍然维持在原先的位置,不为所动。
等到埃尔罗混乱的喘息逐渐平息下来后,他才说:
“我说过,我会帮你找一条能存活下去的路。只要隐姓埋名,就不会被过多追究。”
“你告诉我——什么叫隐!姓!埋!名!”埃尔罗这次换成了双手、大力拉近了自己和夏文克洛之间的距离,紧咬的牙关之间泄出裹挟着浓重恨意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怒视这个在他看来想要从泥潭中脱身、自命清高的男人。
“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追求什么——我设局、我耍诈、我杀戮,最后都是为了举起那反叛的血的旗帜、用力插在腐朽的掌权者的王座上的啊!”
“现在,你告诉我,让我隐姓埋名?你觉不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可笑!”
埃尔罗吼得很大声,似乎是巴不得被别人听见一般,连自己之前假模假样追求的风度都无所谓地抛开、唾沫横飞地怒骂着面前退意已决的合作者。
对方的甲胄是日常的轻便装,并没有护颈。要不是因为亲身体验过的实力差距,他都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掐死在阁楼之上、作为宴会的开幕表演。
幸好这间阁楼内早已被铭刻了许多繁杂的密闭术式,不仅声音穿不出去、外界也休想从阁楼的窗口向内看清任何事物。这也是为什么在刚才他们大声争吵的时候没有引来就在楼下二层商谈合作事宜的其他几位主办方大贵族的注意的原因。
正因如此,夏文克洛才敢在埃尔罗发泄似地怒吼一通后一手劈开对方紧握在自己领口的双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张开五指插入埃尔罗浓密的及肩发中再五指紧握、扯着他的头皮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牵着对方的脑袋撞向窗玻璃。
得亏这是个栅格窗户、玻璃也比较厚实,否则就算夏文克洛控制好了力道,埃尔罗这张白白净净的面皮也得给碎玻璃渣划出两三道流血的创口。
先前还气势汹汹、一副要将夏文克洛生吞活剥了的埃尔罗此刻似乎是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给震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任何聚焦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直到夏文克洛再次向上揪紧了他深栗色的长发,他才露出吃痛的表情,抬起眼睛看向了依然面无表情的男人。
不,或许不该说是面无表情。
自从初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总是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明明还是个年轻俊朗的强壮青年,却总是给人一种背负了沉重过去的悲情。这幅他常用的表情就算在现在理应是他愤怒的时候,仍旧挂在他的脸庞上,像是一幅面具。
“你自己向后看看——向最角落的那个男人看看,那是谁。”
他的语气与平常无异,话语间却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告诉听者其中的指示与命令是绝对不可违抗的。
埃尔罗在刹那间怔住,动了动嘴唇,好像在品味对方的话语在一反常态的怒意下究竟还蕴藏着什么其他的潜台词。
就在他怔神的那一小会间,夏文克洛没了耐心,竟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几乎是拧着埃尔罗的头转向窗外、令埃尔罗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给我好好地看清楚。”
夏文克洛丢下这一句话之后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埃尔罗顺势跌坐在地上。他甩手抖掉了几根缠在指尖的断发,大步走向活板门、离开了这间通明的阁楼,只留窗边的男子捂着后脑的痛处蜷缩在墙角。
他只坐了一会儿便撑着床沿的大理石平台站了起来,满是愤恨的眼中倒映着庭院中的一切。
夏文克洛之前着重提到的男爵,他并不认识。甚至,他都没有按照对方所命令的那样去寻找那人究竟在哪里——即使对方的位置尤其明显。
突然,他的身边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一个灰袍的身影。
灰色的筒靴、灰色的披风、灰色的兜帽、还有灰色的面罩,全身上下仅漏出的双眼也深深藏在灰色的阴影下,只有一双璀璨如星空般的光晕在黑暗中闪耀。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明他是好还是坏。
“埃尔罗·德温特。”灰色的身影开口道,“决定了吗,是拥抱吾主、接受馈赠,还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寄人篱下或是游离失所?”
“哼,你甚至都不肯出手相助,现在来和我谈这个——你真是你主人的一条蠢狗。”埃尔罗头也不回地盯着外面,都没有正眼看身后的来者为谁。
“是拥抱吾主、接受馈赠,还是寄人篱下、游离失所?”
那罩在灰袍之下的人也不怒,只是重复着自己先前的问话,浑然不在意男子的侮辱。
然而,埃尔罗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自顾自地说话,好像自己可有可无一般。于是,就算他心中本就动摇,也仍旧不愿意主动说出能让对方满足的回答。
“看我心情。”他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灰袍人好似耐心地劝说道,身体却一步步飘离,“如果拒绝,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也永远不会再离成功如此接近。”
如果不看这个场景,或许称得上是忠言相劝。不过这在埃尔罗的耳朵里就不是这个味道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下一刻就向这个纠缠不休的家伙倾斜自己的怒火——
“……”
明明布置了完善的密闭术式,埃尔罗却还是听到了庭院里此起彼伏的呼声——不,不是听到,而是看到。
所有宾客此时无一例外,都停下了自己原来正进行着的对话,纷纷转向同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抹浅金色的光晕闯进了埃尔罗猩红的双瞳之中。
“那是……”
他惊讶地呢喃着,随后出口叫住了就要飘离此处、身形越来越淡的灰袍人。
“——站住。”
灰袍人应声停下,双脚重新落在地面之上,安静地听对方把话说完。
埃尔罗的目光仅仅锁定在游走在绿地之上的金芒,嘴角勾起了一个渗人的弧度。
“赞颂吾主。”
“赞颂吾主。”
灰袍人双手交叠覆于胸前,虔诚地回应道。
“那么现在,请你予我约定之中的力量!”埃尔罗邪笑着转身,对上了灰色阴影中深邃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