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
可爱的仿声混杂在一片嘈杂的吱吱呀呀的纯种鸟叫声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倒不是薇琳刻意卖萌,而是她本就有的习惯。
以前薇琳还是林蔚的时候,从小便和自己唯一的家长生活,许多事情都是有样学样跟在母亲后面当小跟班学来的。
记得八九年前,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牵着年轻母亲的手漫步在名人苑的小广场上,摇着手臂向母亲撒娇、就为了要来几枚硬币好问坐在一旁的老头子买来几小塑料袋、倒在掌心上还铺不满自己小手的干玉米粒。
男孩双手捧着金黄色的干玉米粒,神采洋溢得仿佛手心中轻飘飘的干粮在那一刹那成为了灿灿夺目的碎金粒,兴冲冲地钻进鸽子堆里,激起一片振翅飞翔声。
结果到了最后鸽子没喂上几只,反倒是幼童肉嘟嘟的小手掌给啄得通红。委屈的小男孩一边向那些可恶的鸽子说着奶声奶气没半点杀伤力的狠话、一边哭着跑去找妈妈。
时过境迁。八九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男孩终于也长成了小萝莉,身高成功不增反减,实在让她高兴不起来。
记忆中绿草坪上鸽子成群的画面逐渐与眼前休憩在桅杆之上的水鸟群相重合。
转身向四周望去——翠绿的草坪、卖饲料的老爷叔都不见了。
换成清澈的蓝水旁淡绿色的草地与远处连绵群山山脚下深绿的诺因森林;柚木甲板上偶尔会路过几名同样出舱吹风的旅人。
突然一阵比先前更强的风吹来、将女孩雪白的发丝吹得散乱,与那侧舷同样雪白的浪花交织、再被垂落的黑色发尾牵出久远的记忆。
恍惚在自己更小的时候,母亲的头发是偏向浅灰的颜色。而在自己之后的记忆中,母亲的发色就往往是国人最纯正的黑发了。
然而薇琳知道,浅灰色的仿佛后天晕染出的头发才是母亲最原本的发色。直到家道中落、母亲不得不为撑起这个家而去寻找一份更能够依靠的工作前,她一直都是最纯真、最天然的样子。
明明早已生养子嗣、却活得仍然好似一名未经人事的花季少女——自由、快乐、飘逸,让男孩坚信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最纯洁的女孩。
世界上的母亲们,或许也都曾是如此潇洒快意的吧。
而现在,曾与自己相伴十七年的母亲远在世界的另一边,遥不可及的距离令女孩望而生畏,也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目标。
她要找到回去的方法。
没有人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究竟对不对等,为了尽可能减少自己成为烂柯之人的风险,女孩必须尽快找寻到归乡的路途。
轻拍。
肩膀上传来的微震唤回了薇琳飘飞的思绪。
女孩转身、飘起的裙摆惊飞了一片水鸟,一根脱落的纯白羽毛在空中滑过螺旋形的轨迹降落在她的头顶。
宛若一顶缺了本体的羽毛帽子,轻飘飘地搭在一片雪白中央,稍不留神就会被一阵微风吹向不知何方。
一双葇荑抚上女孩的眼角,拭去满盈的泪珠。
“又不开心啦?”
迎着阳光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浅金色的长发好似丝帘、将少女本就姣好的面容衬得更为动人。
米拉伸出食指用力一顶藏在刘海下的额头,将女孩推得后仰。
“哪有!”薇琳捂着额头,死不认账,“换你来,能在痛哭一阵后立马停下吗?”
“当然能鸭。”米拉不按常理出牌,“我哭得可比小薇琳多多啦,自然更加有经验咯!”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当然是了,”米拉的视线变得深邃而悠远,“哭得多,伤心的事也就多。而在我们这个年纪,往往代表着一次挫折、一次成长——成长总是伴随着苦痛啊。”
接着,米拉又话锋一转、弯起眉眼:“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我妹妹成长的过程中,可以是一帆风顺、充满美好回忆的就是了啦。”
“米拉姐姐……”
捂着额头的手停驻原地,原本因难过而扁下去的瞳仁此刻如桃花瓣般绽放,天青色的双眼高光跃动。
第一次无意识地将少女称作姐姐,也许在此刻薇琳的心目中,米拉确实已经成为了她的家人了吧。
任由头顶的发丝被少女揉乱,女孩愣愣地思考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变得比曾经敏感了很多呢?
是因为身体的改变、世界的转换、还是艾菈的影响?薇琳说不清楚。
但至少,这份敏感给她带来的不只有悲伤,还有深扎在心中的感动与关怀。
这种感觉……也不错,不是吗?
不论变得多敏感、又或是多强大,自己始终都是自己。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死物,再大的变化都是能够理解的。
换句话说,人不发生变化才是怪事,只要能做到无愧本心那就是最大的成就了。
想通了一直困扰在心头的事情,薇琳抿了抿唇、做出了一个之前的她从来都想、却又总是压抑的举动。
女孩向上探出的手并没有打开米拉的葇荑,反而是抓住了她皓白纤细的手腕、又踮起脚尖摆着小脑袋向少女柔软的掌心蹭去。
“……薇琳?”
拒绝化为了接纳,将到来的失落被浓浓的惊喜打击得丢盔弃甲。
米拉不知道女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让一直别扭极了的她做出了如此的举动。
但她知道,薇琳现在正是向她敞开心扉、告知她自己的诉求的时候。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不仅米拉会失去一份真心、幼小的女孩也将永远丧失直面内心情感的勇气。
“真拿你被办法啊。”
少女的笑容淡了些,仅止于嘴角微微的上扬。可是,她的心中却是远超从前的雀跃。
没有什么能比重视的人向自己袒露真心更为欢喜的了。
这份被珍重之人信任的情感,甚至隐隐强过了与赛因的爱恋之情。
并不是说米拉从此便移情别恋,而是亲情本就有着远比爱情坚韧的地方在。
“咣。”
“扑扑——”
船只靠岸,急停的震动下白鸟纷飞。
脚下没站稳的女孩向前倾倒、扑入少女的怀中。
“是到终点站了吗?”
怀里传来轻如蚊蝇的询问声。
“嗯,要去理东西了呢。”
米拉一手贴着女孩的后背,一手捋顺柔长的白发。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房间,收拾收拾就该下船了?”
“应该是了呐。”
“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米拉放开了薇琳。
下一刻,正要跳下桅杆瞭望台的女孩又被拉住。
“薇琳。”
“嗯?”
“再‘啾’一声给姐姐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