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港城，南方统领府，主殿深处。
女孩刚被强制传送走不久，温蒂就着手将堆满桌案的书籍资料一摞摞地放到桌边的地板上。
清理完毕后，温蒂一直半握着的拳头松开，将其中藏着的那一枚银环镶红色宝石的古朴戒指宝石正对面前摆放妥当。
如果有见多识广的人在场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会哆嗦着手指着这位德莱斯特的南方大统领，颤抖着声线质问她是不是妄图眸逆。
——因为这枚红银戒指的制式与举国上下仅有一枚的镇戒完全一致，而那是德莱斯特女皇专属的皇位财产之一。
只不过在温蒂这位亲手戴过一段时间镇戒的真正识货者眼里，眼前她所摆放在桌子上的这枚镇戒，不过是一枚工艺精致到甚至复刻了部分镇戒功用的高仿品，与真实的镇戒存在着无法忽视的差距。
至少，这枚仿品无法让身为大统领的她感到哪怕有一丝怯意。
她将仿品镇戒摆在桌面正中心，向戒指中镶嵌的那颗血色宝石灌注魔能。
彩色的光束从宝石中激发而出，在紧闭的大门光滑的暗色门扇上投影出一个巨幅画面。
画面中央是一名留有浅金色长直发的成熟女性，血红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是在假寐。
她的装束看起来繁复华贵，却没有给人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甚至会莫名生出一丝亲近的情绪来。
可温蒂却不愿意遵从自己的本能对她表现出如家人般的亲近，而是一板一眼地问候道：
“早安，女皇陛下。”
“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生分的称谓，”伊洛娜单手撑着脑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温蒂统领——你难道想听我这样称呼你吗？”
“公为公，私为私。”
“公私分明那一套大可不必摆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台面上来——我们都姓德法恩，不是吗？”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温蒂眸光一闪，态度却不曾改变，“我是温蒂·戴因，还请女皇陛下能够正确地称呼自己的臣子。”
“正合我意。”伊洛娜闻言眼角微微弯起，甜腻腻的声线随其后发出：“皇妹~”
温蒂老脸一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陛下。”
“嗯？还不愿意改口么？真是个别扭的人啊。”伊洛娜眨眨眼，表情失望，“算了算了，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温蒂伸出食指，指尖直指射出投影的戒指。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才把这枚仿品给送过来。”
“哦~原来你找到了啊。”伊洛娜装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薄唇微张，语气却很淡然。
“你见过她了吧。”
“你这是明知故问。”温蒂说，“如果我不见她，也不会发现你竟然这么大胆地就把这枚仿品藏到了她的衣服隔层里。”
“不消声息就能从她那儿取到我藏好的镇戒，那也就代表着她——温蒂，你来评价评价，她的实力究竟如何。”
“她？”温蒂追问，“【原初之一】，还是寄宿在她身体里的那一位？”
伊洛娜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两者都评价一下。”
温蒂沉默稍许，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很弱，弱得不堪一击。”
“即使是神话？”
“她曾经就是神话。”温蒂十指相扣抵在人中，低垂着眸子，“是我们这些后来的人玷污了神话这个词。”
“但是我们都知道，就算是神话也都是会陨落的。与其说其曾经的神话，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我们就是神话，不对吗。”
“上古至尊们都没有陨落，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温蒂反驳道，“否则光凭我们供给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魔能，【门】根本无法维持到今天。”
伊洛娜叹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轻轻摇晃。
“我不认可你的说法——舍弃了躯体，真的还能配叫活着吗？
“借尸还魂，却毫无曾经的记忆与能力，这也能叫重现吗？”
“伊洛娜，我们的话题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温蒂指正道，却被画中人摆手噤声。
“那就让它歪下去吧。”伊洛娜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表示自己的态度，“谈论清楚这个问题，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顺着你说的来吧。”温蒂问道，“你现在想要知道什么呢，伊洛娜。”
伊洛娜回答：“我想知道我们还该不该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天下人都知道不可半途而废的道理。”
“半途而废者尚有希望，但我们这些活在萨纳尔的人又能从哪里看到希望呢？
“【门】的碎裂就在眼前，复现至尊的禁忌大大加速了【门】衰亡的速度。要不了多久，【门】就会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某一刻化作沙尘散去。
“到了那时候，又有谁能够挡在萨纳尔千万人面前为他们遮挡风雨？是我？还是你？亦或是那九个靠不住的神？”
伊洛娜不断发问，听起来似乎对看不明晰的前路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她的话语无一不印证着这一点。温蒂静静地听着，视线始终直视她的双眸，不曾变易。
待她话毕，温蒂却好似卸下什么重压了一般，全身忽然一放松，轻快地说道：
“但你并不打算放弃。从小你就是这样，认准一条路、到死不回头。跟着这样的你，我很放心。”
伊洛娜闻言眼神深邃，目光放得很遥远、很遥远。
“是啊，谁叫我就是这么一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一条路走到黑的蠢货呢。”伊洛娜笑着拍了拍王座的扶手，“还有一棒子蠢货一起跟着我犯蠢，真是蠢到家了！”
“甚至，还造出了那么个蠢蛋玩意。”温蒂笑着接话道。
“哈哈哈——这句话我爱听。”伊洛娜抹掉眼角泛出的泪光，看来笑得很厉害，“神就没有一个是聪明的。”
明知原初虚空的不可消灭与不可战胜，却还妄图联手撼动毁灭的根基，许以子民繁荣兴旺的美好未来。
“但神也无一例外，都是伟大的。”
正是因为他们敢于向混沌与毁灭揭竿而起，才会在原初宇宙之中开辟出这么一处绿洲，让生命的出现和存续成为了可能，让无畏与正义的童话随清风与溪水流传于山峦平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