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陡然安静下来的少女仿佛将自己缝入忧郁之中的景象，薇琳张了张嘴巴，感到内疚地微微皱眉，如水的天青色瞳眸里也泛起了共情的微波。
少女抬头间无意望见女孩也陷入低落的情绪，摆摆手示意她不在意这个事情，让女孩不用为之前她所问的问题而歉疚。
是个坚强的女孩呢。
明明眼中含泪、才遭丧父之痛，却仍然能将强烈的情绪锁在一汪镜波之中。
哪像现在的自己，光是摔一跤磕到了额头都免不得大哭一场……
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面前神伤的少女就是自己，她难道能做得到像金发少女这样坚强吗？
薇琳不敢真的幻想那一幕——如果自己唯一的亲人在她面前被狂徒杀害、死得毫无意义，那她一定、一定会当场崩溃。
尤其是穿越以来在心理上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让薇琳推测自己甚至有可能陷入疯狂。
相比起选择背负责任与仇恨行走、甚至还能做到在自己痛苦时安慰导致她痛苦的人的金发少女而言，薇琳第一次觉得自己只是个没长大的幼稚的孩子。
这就是“经历”，曾生活安稳的女孩所不曾有过的经历。
薇琳背着光抹了抹泛红的眼角，问道：“你想向埃尔罗·德温特复仇？”
眼角余光中的一抹金色灿灿而动，仿佛黄金流成的泉水，耀眼迷人。
少女摇了摇头：“冤有头，债有主。当时的德温特并不正常，眼中的狂热就好像被谁人操纵了一般，还有他的左手——我曾有幸进入国家研究院外院进修，偶然间见到了提纯虚空残渣体内物质的一幕。他的左手给我的感觉，和那一团从残渣体内提炼出来的物质一样令人作呕。”
薇琳有些震惊：“你准备原谅他？”
少女同样还是摇头。
“埃尔罗·德温特已经死了，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与其找一个不复存在的畜生复仇，不如捣毁他背后操纵他的人——复仇的同时，也能让更多的人免受他的毒手。”
“但是——”
少女的眼神突然盈满了愤恨，咬着牙，字字停顿地补充道：
“如果让我找到了将埃尔罗·德温特从地狱里拉回来的办法，我一定会让他体验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直到我精疲力竭！”
“嘶……”
薇琳倒吸一口凉气——她被少女转变的气场给吓了一跳。
“所以，我必须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少女紧握的双拳深深按入满是破孔的衣物里，“一个足以保护自己、更能保护所想保护的人的强者。”
“这是连神都办不到的事情吧。”薇琳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少女泼一盆冷水——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容易走极端，而走向极端的人结局又往往并不美好。
少女自嘲地嗤笑一声：“是啊，这是连上古至尊们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只是他们成千上万后裔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成员罢了，又怎么可能做到超越他们的事情……”
“但这也并不绝对。”薇琳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向上画着圈，“万事万物生来总是带有着某种理由。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超越，有些人生来则是为了被超越。”
少女闻言呆愣了一秒，被女孩前后截然相反的说辞给逗笑了。
“那在你看来，我是前一类人、还是后一类人呢？”
“在我看来，你既可以是超越者，也可以是被超越者。”薇琳难得有机会开始说些自以为深奥的大道理，端正了姿势面对少女坐在地上。
“你可以一开始便被无数人超越，也可以选择超越无数人后等待被别人超越。”
“最终还是逃不过被超越的命运吗？”少女问道。
“长江……大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浪潮间或许会有低潮，但更高的浪潮总是诞生自前浪的低潮之中。”
薇琳对某个脍炙人口的谚语稍作修改，以不至于在句中出现少女从未接触过的名词混淆意思。
少女则捂嘴轻笑：“想不到你也会讲不少大道理嘛。”
“你！……算啦，不和你计较这个。”
读出对方隐含意思竟然也把自己当成了个小孩子，薇琳难免炸毛。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剑走偏锋、让一个郁闷中的女孩展露真心实意的笑容了呢？
所以薇琳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你想成为超越者，还是被超越者呢。”
“当然是超越者——最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高至强！”
中间有玩笑话的成分，可少女坚定的眼神中同样也能够读出来她的决心。
即使是终有一日会被超越的超越之人吗？
这个问题薇琳没有问出口。
即使是暂时的举世无双，那也是名副其实的举世无双。至少在这一刻，你拥有庇护所想庇护之人的伟力。
这就够了。
况且，就算被后来者超越了又何妨？
‘那便再做一次超越者！’
薇琳能够想象到少女的回答，一定会是这般铿锵有力。
“那话说回来——既然你出戏了那天晚上的宴会，就证明你也是贵族吧？贵族享有的资源绝对不少，为什么还要独自出门拜师学艺呢？”
“我很快就不能算贵族了。”
“为什么？”
“我母亲作为当代施德劳徳家第一任家主，已经在我孩提时期光荣战死于极南边疆；而我父亲作为第二任家主，命丧当晚；祖辈又无一例外全都在外战死，到了我和兄长这里，无人立过战功，不具备承袭长辈爵位的资格。”
“满门忠烈——德莱斯特皇室就这么绝情？”
这与薇琳透过莎洛特想象的德莱斯特皇室有所出入。
“没有立即取消施德劳徳家的爵位、允许我们保留十年之久，已经是女皇陛下在法理之内对施德劳徳家最大的帮助了。”少女解释说，“但如果在这缓冲的十年间我与兄长再无何出色的成绩的话，取消爵位也是触目可及的结局。”
“也正因如此，施德劳徳家所能动用的资源也已经降到了最低——遣散家仆、变卖财产、与外断交……明面上的贵族罢了，我施德劳徳已与平民无异，自然请不到有名有姓的强者作为我的老师。”
“啊，原来是这样你才做出了这无异于背井离乡的选择啊……但是，你又怎么会来到这一片沙漠中来的？这里不会有你要寻找的人的吧？”
薇琳说完的一刹那，感觉少女投向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热切。
“我收到了陛下的信件，上面说，这里有我要找的人。
“而我想，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