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也被广袤的大海吞噬，夜幕悄然无声地降临。近海的风流过耳廓，浪花朵朵拍上礁石。
薇琳站在洞口低头看向山脚下簌簌作响的像芭蕉叶般形态的绿植，终究没有等来夏日的虫鸣。
“你在看什么？”
洞穴里火光扑朔，金发的少女踏着影子站到女孩的身后，与她一同看向仅由月色照亮的漆黑绿丛。
“我在看未来的路。”
薇琳神乎其神地冒出来一句不知所谓的话，引得少女迷惑非常。
“未来的路？”索拉雅扶着洞穴的石壁，品味着这句乍一听很有韵味的话，“天翼的眼睛，连这些都看得明白吗？”
“我的意思是，我在思考将来的方向究竟在哪里啦。”薇琳解释说，“再说了，我也不是天翼……也算是？但总而言之，不能用天翼这样笼统地称呼我。”
这触及到索拉雅的知识盲区了：“可你明明是一双天青色的眼——”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视线就撞上了一对如她所说那样就算在清淡的月光下也澄澈如晴空的天青色双眸。
然而，眸中因忧伤而扁下去的瞳仁略微颤动着，堵住了索拉雅最后的一个字。
“如你所见，我不是天翼——或者说，不仅仅是天翼。”
也不知怎么的，薇琳突然很想向面前的少女袒露一切在她身上所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这种冲动的感觉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可等到薇琳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将话不知不觉地都说得差不多了。
“天翼，魔族，精灵，龙族，血族，这些族类的标志性特征我全都有。而照这个趋势来看，海族的特征在我身上应该也会有体现，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发现。”
“这怎么可能！……”索拉雅觉得荒唐透顶——这完全颠覆了她从小到大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就算是两个不同族类的夫妻诞下子嗣，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同时继承双方特征的案例，更何况是六种……”
“是真的哦。”
薇琳扯动嘴角笑了笑，轻轻撩开脑袋一侧的白发，露出了藏在底下的两只奶白色的鼓包。
“……龙角！”
尽管还是最最不成熟的幼龙稚角，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龙角。
索拉雅小小的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嘴里还叼着一排惊叹号。
“背后还有魔纹哦，要看看吗？”
“不，不用了！”少女扶住额角，慌忙应答：“我信了。”
见到索拉雅的表现，薇琳轻叹一声“是嘛”后再度转回身体，迎着月光说道：
“其实你要是知道我的父母是谁的话，可能会更加惊讶也说不定。”
“……你别告诉我是上古至尊。”
索拉雅眼角狂跳，她觉得照现在的发展态势来看薇琳嘴里很有可能真的会蹦出这句话来。
“怎么可能啊！要不是因为你口里的那些老不靠谱的家伙，我还用得着专门跑一趟这片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的沙漠吗？”
“反正不可能是寻常的人。”
“确实是寻常的人……应该说，是‘人’。”
薇琳向着月亮极目远眺，一片不大不小的云彩正正好好将月亮的下半部分给遮了个严实，只剩下半轮明月当空照耀。
而就连那半轮明月，也是渐亏的凸月，而非满圆的玉盘。
“我母亲只是平凡的‘人’。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嘛，也就只有她天生一头灰发、又很漂亮细腻这两点算得上过人吧。
“至于我的父亲……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母亲也没有告诉过我任何有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但我想，他应该也是个平凡的‘人’。”
“你说，你母亲是灰色的头发？会不会有可能是海族？”索拉雅自觉明知地压下了有关薇琳生父的好奇，转而提问道，“据我所知，灰发在海族内部是个非常常见的发色。”
“不是海族。”薇琳想也不想便干脆利落地否定道，“我的母亲只是个没有任何特征的、羸弱的人类罢了。”
“人类？听起来很像是我们说的‘人’啊。”
索拉雅咀嚼着这奇怪的词汇——以萨纳尔语说出来的人类二字，是以“人”与“种族”两个单词作为词根拼凑形成的新词汇。而因为萨纳尔人普遍以“人”代称所有神创种族，故而“人类”这个词汇在索拉雅听来就显得不伦不类，别扭到了极点。
“但现在你可以将它作为一个新词汇记在脑子里了——没有特征之人，称之为‘人’。”
“没有特征之人……”
索拉雅面色古怪，薇琳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一个土生土长的萨纳尔人面前说出了什么敏感的名词，赶忙做出补充解释：
“不是神秘教徒那群滥竽充数、又是自残又是发疯的，是真真正正、天生就没有任何特征的存在！”
“还是感觉很奇怪……总不可能你的父母是九窍吧？”
“‘九窍’？”这回换成薇琳迷惑了，“那是什么？”
“兽人的高智能分支，现在自诩为具有与神创六族相匹敌的智能的原生种族。”索拉雅百科全书迅速给出检索结果，“因为既有普通的耳朵、又长有一对兽耳，比寻常人的七窍多了两窍，故而称之为九窍。”
“真是个随意的名字啊……放心好了，我妈可不是兽耳娘——也没那么丑。”
“不，虽然出身于兽人大族，其实九窍出乎意料地长得好看……”
“啊？这样的嘛？”薇琳惊喜地反问，中午刚刚熄灭的关于寻找货真价实兽耳娘的火焰死灰复燃，烧得更旺了。
不过主次她还是分得清的，为了不让话题跑得太歪，薇琳还是继续说回原来的主题：“但很可惜，也并不是——在我家乡，没有特征才是常态。”
“萨纳尔还有这种地方？”索拉雅感到好奇。
薇琳差点就要把‘是另一个世界’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给抛出来，好在改口得及时：“没啦，离这里很远。”
“海外大陆？”索拉雅猜测道。
薇琳马马虎虎道：“算是吧。”
“嚯——海外大陆的假说流行好些年了，只是一直都缺乏证据而很难进入学术主流，原来是真的吗！
“没有特征的大陆，真想去看一看！”
索拉雅似乎是个粗神经的女孩，才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先前对薇琳特征齐聚的惊疑忘得一干二净，在跑题的路上一骑绝尘。
“嗯。”
薇琳没有多说什么，走入洞内靠坐在篝火边的石壁上，盯着窜动的火苗怔怔出神。
她最终还是没能看清前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