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龙亚波卡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只发现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自己的视野里就以平时绝对无法看到的角度呈现了他整条龙躯的全景。
天地对置导致在亚波卡看来四脚朝天的庞大暗色躯体，以及与暗色的基调形成鲜明对比的大片猩红泊泊流出，还有周围四散奔逃的亡灵，只有空中的秃鹫在盘桓间增加了数量。
眼前所见的种种无一不指向某个令人感到恐怖与介怀的事实——他在睡梦中被惨遭枭首。
啊，完了，全完蛋了。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巨龙亚波卡仍旧如此不着调地想着，似乎假期泡汤的悲伤是一股比他自己修长粗壮的脖颈血流如注更加触目惊心的事情。
抱着无穷无尽对再也没**值到这个相比其他工作累一些、却远要自由散漫还附赠免费日光浴的好差事的遗憾，亚波卡内侧瞬膜与外层眼睑相继合上，倒是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很破坏气氛的解释是，巨龙没有泪腺这种器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眼球干涩时会自主分泌某种透明胶状黏液的腺体，分泌物的量只恰好够用，没法做到泪流满面、泪流如柱的大场面。
更破坏气氛的现实是，亚波卡没死成。
闭上双眼，孤零零的一颗脑袋天顶盖顶着地面，因为重量陷进沙地里了一些，周围的沙子顺着亚波卡深陷的眼窝滚落，差点没把第二次睁眼的飞龙先生给折磨死。
瞬膜配合上下眼睑作疯狂的扫合运动，才总算是将那些烦人的沙粒给清除干净。
倒是润滑眼球用的黏液是越用越少，补给也快跟不上消耗了。
亚波卡心里——好吧，是脑袋里，想的只有自己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死？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被枭首之后因为大量血液流逝、颅内压骤然降低，在人头落地的过程中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意识期，而到现在为止亚波卡的思路也仍旧清晰且一如往常的没有什么条理。
人家拉瓦锡被拉上断头台之后也只不过眨了十几次眼睛，亚波卡总不能是因为飞龙的种族优势——脑袋大，而让他做到好几分钟都能够保持清醒吧？
飞龙并非不会水，但也奈何不了没有肺啊！
亚波卡寻思着自己到现在就算没失血而死也该被窒息憋死了，咋半点不适感都没有呢？
掌控不了身体的别扭感不算在内。
客车大的黑龙龙首倒置在坑坑洼洼的沙地上。这么大一块死尸，周围却没有聚集半个食腐的生物，反而是无头的龙身已经被上百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秃鹫与从沙土里爬出来的亡灵撕扯血肉，成了自然循环的餐桌。
显然，飞龙亚波卡对此表示非常愤慨——这显得自己这颗脑袋，全飞龙上下唯一一处拥有智慧与情感表达的重要部位，被大自然嫌弃了。
可就算在感情上存在着某种微妙的不服气与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健壮成熟、赫然是一只飞龙高质量雄性的庞大躯体在秃鹫与亡灵的啃食中化为皮包骨的惨状，绝对称得上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之所以说是另类嘛……天底下总没几个人能像亚波卡一样被砍了头之后还能这样清楚地看到并记得自己被剥筋拆骨的场景不是么？
说起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枭首、又是被什么东西给枭首了呢？
亚波卡脑子里闪过了非常人性化的手托脑袋的动作，但既没有身体又是倒着脑袋的它并没有成功将自己的所想变为现实。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除了原本高悬空中的烈阳已经落下、自己的尸体边上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该死的飞禽和肮脏的亡灵之外，一切照旧。
倒着的脑袋限制了亚波卡的视野，让他大半视野内都是暗漆漆的沙土。剩下的一半视野里则又分为了地面与星空。
星芒与月光照耀下的沙漠上聚满了亡灵，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生机勃勃的写照呢？
亚波卡脑子里胡乱思考着，并认为会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一定是脑袋出了点什么问题。
现在可就只剩下这颗脑袋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情啊！
亚波卡如是想到，觉得是时候闭上眼睛睡上一觉了——如果能醒来，那就到时候再思考接下来怎么办；如果不能……那才正常啊，不是吗？
没什么留恋的亚波卡很果断地打算遇到困难睡大觉，但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轰隆隆。
若雷的炸响让刚展开瞬膜的亚波卡猛地一睁眼，警惕地看向天空：它们飞龙对气象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随之而来的便是敬畏。
只不过夜晚的天空格外澄澈干净，万里无云，自无可能没来由地晴天霹雳，这附近也没有罪人让老天爷来审判。
这也不能怪亚波卡怀疑有误。这轰隆隆的声响实在与雷鸣类似，它的视野又极度受限，看不到太多的细节，当然无法从全局的角度来分析事情。
真实情况是，就横亘在亚波卡脖颈断处与它落单的脑袋中间的那一道好几米宽的沟壑中忽地冒出了数不清的骨头，并逐渐向上堆砌，就好似菌落生长一般，永无止境。
等到骨山在亚波卡受限的视野中冒尖时，距离地面的高度约莫已经有十几米高了。
亚波卡惊异地看着那一座缓缓生长的骨堆在蔓延中不断吞噬掉那些身上同样有骨骼的亡灵、惊散那些勾喙中悬着血肉的秃鹫，如同软体动物般一点一点地覆上他的身躯，最终在恰好包裹住整个龙驱后停止了扩张。
没有止息多久，更令龙三观俱碎的离奇事件紧接着发生。
那一座白骨之山突然开始频繁的剧烈震动，数十万根大小不一的骨头胡乱转动着埋入或钻出，整体则逐渐向天穹隆起、伸长，迅速攀升到百米的高度。
它看到自己的龙骨作为其中最巨大的骨骼结构，被作为了整个骨山的核心骨架，并以其为根据向四周生长出由无数骨骼组成的四肢百骸。自己的黑龙鳞甲则被从中间切开覆盖在胸腔与各躯干关节外，缠绕着浅紫色的不详气息。
最后的最后，那只骸骨巨人朝着亚波卡伸出“手”，将它塞入了自己的胸腔里，向着沙漠的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