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拉达姆抽回手臂之后，薇琳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前倒去。
不过溅出的血液顺着原路返回，一点一点地填充进胸前的大窟窿里。
自我修复的进程还在运行，速度却好比被斫去双足双腕无法愈合的人一般，说是龟爬都算得上高攀。
拉达姆转过身直面月光，将背影留给女孩，说：
“正如你说的，面对我，你没有筹码；可同时，你也没有拒绝的本钱——赌局已经成立。你赢，放你离开；我赢，你跟我走。”
“和……刚才说，的…不一样！”支撑身体的手臂颤颤巍巍，仿佛很快就要倾倒，薇琳仍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全，“他…们呢？你说过要…咳！…放过他们的……”
拉达姆抬头望天。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小家伙。”拉达姆轻声道，“我之前说的是，‘放你们走’。而最终究竟是几个人活着离开、能不能离开，全部取决于你。
“换言之，只要你有那个能力，那些魔族人自然无一例外都能逃出生天——就怕你没有。”
“你！——咳呜……”
薇琳气急，下意识地就想要指着拉达姆开骂。可就凭她现在的状态，不仅开嗓时就被喉咙里上涌的血液呛了一口，左臂刚向前挥去自己的身体也随即瘫倒在地，伤口与沙面的摩擦令她痛苦不堪。
“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喜欢耍诈的人，也追求公平——所以我不会亲自跟你打。你的对手是——它。”
拉达姆朝前一指，薇琳转动眼球向那望去。
——五百米高的骸骨巨人。
“按照萨纳尔流行的等级排序，这个不入流的大玩具或许也就堪堪摸到了灾厄级的边缘。不过嘛……将你的循环中枢捣毁之后，战斗力应该就平衡了。
“说起来也真是，狄德罗那家伙就是太疯了，竟然此次都避开要害与你对峙……换做是我啊，直接像现在这样，先手毁掉你最大的仰仗，带回去交差岂不是轻轻松松？”
话及于此，拉达姆“唉”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后悔与女孩打赌，让本来悬殊的优势又变得摇摆不定——当然，胜利的天平仍然倾向她这一边。
就算是强化过的血族天赋，人体最重要的循环中枢要完成彻底重构至少也需要个把月。实力别说十不存一了，简直是万不存一，更何况骸骨巨人的体内还被封存着一个备用的灵魂可供替换。
除非是上古至尊亲临，否则薇琳绝无战胜的可能——这还是建立在她放开手脚打，完全不在乎那些局外人的死活这个大前提下的，而这绝不可能成立。
“……你在消遣我？”
从外表上看已经恢复如初，薇琳总算是恢复到了能够轻松说话的程度。
“我现在连循环都做不到，拿什么来和它打！”
拉达姆只回了一句话。
“如果你愿意和一名存世邪神的真身开战的话。”
而这句话，比任何其他语言都要来得有说服力。
薇琳不说话了。
见身后的空气安静下来，拉达姆便朝着巨人的方向走离了。
“在下一次风来之前，抓紧时间休整吧——这或许是你最后从容的时间了。”
……
……
“雷夫，琼达尔，波恩……死了，都死了！”
“利达！你在干什么，快滚回来！！”
“副监察长大人，真的很对不起……”
名为利达的小队长精神已然崩溃。她用着看不清悲喜的混沌表情看了看自己腰间蔓延的血线，向裘恩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后在他的面前从血线处断成了两截，没了生机。
如她生前最后一刻呢喃呼唤着的几名士兵的名字一样，利达没能及时躲开——或者说，主动冲向了锋利的气流。
她心里一定知道此番行动的下场，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为的只是那可能性小到渺茫的救下。
最终果然，不仅没能拯救别人，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利达向裘恩露出了一个愧疚的惨笑，作为她与世诀别最后的遗存。
“妈的！”
裘恩握紧的十指指甲深深戳入掌心的血肉中，温热的血液沿着指缝沟渠滴落。
纵使心中有多么怒不可遏，纵使现实有多么令人不甘，作为队伍仅存的领导者，裘恩能做的不是为死者复仇，而是为生者谋求闯出绝境可能。
“军规禁止骂脏话……”
他的怀里传来属于索薇娅虚弱的声音——她刚才为了将裘恩从斩首的气刃前拉开，不慎脚下一空向后滑倒，被斩断了一臂一足。若非魔族强大的生命力做支撑，她早就与阵亡的数百名同伴一起魂归高天了。
“你少说话，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噗！”
血肉被穿透的声音立即响起，裘恩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痛楚刺激到，上下两排牙齿不自觉地咬合，将夹在其间的嘴唇咬穿。
滚落的鲜血在沙漠的夜里裹着一团温热的水汽，如淅淅沥沥的雨淋湿索薇娅的胸口，更加深了一分她胸前干涸的血迹。
裘恩忽地向前单膝跪下，强忍着痛意才没将索薇娅给扔出去。
“真好啊，只断了一条腿。”索薇娅睁不开眼睛。就算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也不忘揶揄自己的老对手。
相比起她断掉的半边身体，仅仅失去一条腿实在称不上大事。
“真是抱歉——还有右脚踝。”裘恩嘴角因剧痛而抽搐着，声音却控制得很轻快，很放松，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你走不了路了。”索薇娅说，“也就是说，你要死了。”
“你不也一样。”
“是啊，我也一样——和你死在一块，真是糟透了。”
“嗯，我也这么想。”
话说完，裘恩忍不住露出认命的苦笑，他怀里的索薇娅也闭着眼睛笑出了声。
“我刚钓上来几条大鱼，这下可要便宜我妹妹那死丫头了——她可惦记了好久。”
“我也羡慕——几十年了，我可是连场恋爱都没谈过，就要和世界说再见了啊。”裘恩有些怅然，“而你，怕不是都已经吃干抹净了不知道多少女孩了吧。”
索薇娅呵呵笑着，笑得很无力。
“是又怎样？还不是要死了。”
“……是啊，还不是要死了。”
裘恩吐出一口浊气。他看见从嘴里呼出的雾气很快消散，看见一柄无形的气刃在下一团雾气中显现形态。
他闭上了眼睛，以前所未有的端正姿态半跪着，准备迎来自己的终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