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没有尽头。或者换种说法,此处正是洞窟向外的开口。
宽敞的洞口,搭配着洞穴穴道向内微微倾斜的空间分布状态,乍一看与火箭的倾斜发射口有几分神似。
薇琳坐在洞口边缘,裸露的白皙双足在清冷的空中来回踢踏着,感受着拂过足尖的丝丝凉风。
面朝下方望去,可以看到暗蓝色的河水淌过,她们初到下游时的窄小河堤在稍远一些的距离。显而易见,她与索拉雅已经在这错综复杂的洞穴里走过了好长一段距离,反而来到了比初来乍到时地势更为高耸的一处洞口。
这里距离河面的垂直距离足有二十多米高。如果按照层高三米算的话,也就是七层小高楼的高度。
放在以前的话,这么高的地方边缘,就算有盖过胸口高的护栏作为保护,薇琳也是断然不会贸然靠近这种“危险的边缘”。在曾经的她眼中,这种地方虽然设有护栏作为保护手段,但总能给她一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朽坏的错觉,让她不免地有些惊恐。
然而,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离地的高空非但无法激起那种刻印在人类DNA中趋利避害的自我保护本能,反而还会令她感到莫名的愉悦。
在短短十几天的记忆中来回翻找的女孩总算能确定,她能从高空感受到别样魅力的转变正是自从她与榭菈的初次见面的那一晚——也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到飞翔的那一刻。
似乎通过飞行激发了天翼的本能,原本对于薇琳而言高不可攀的苍穹此刻变得唾手可得,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她不再拥有任何的压迫力。自那一刻起,天空不再能够限制她的行动、万千星辰也将为她走上舞台的中心而闪耀。
女孩来回踢荡着双足,仿佛能借此走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薇琳,坐在那儿,你不冷吗。”
女孩遥遥地听见同行的少女对她关心的问话,静静地摇晃着脑袋,用身后摆动的长发做出无声的回应。
索拉雅露出敏锐的表情,往洞穴唯一向内的出口处看了一眼,按着双膝原地起身,小步走到那宽阔的大通口,与低头数着浪花的女孩肩并肩坐在一起。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索拉雅借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俯视着女孩的头顶,感觉那一头洁净的白发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的,尽管光泽不减。
被她问话的女孩则是答非所问。
“你不怕吗。”薇琳仍然是那一副没有抬头的样子,似乎在很专注地观察着下方河水的流动,仿佛里面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我记得我以前的时候,哪怕是骑在妈妈的肩膀上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害怕呢。”
“我从小就不恐高的。”
索拉雅这样回答。
薇琳“奥”了一句,也不知是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
沉默就这样降临在两人中间,令气氛显得有些许的压抑。
或许是认为沉默的缘由应当归咎于自己,又或许是从女孩驴头不对马嘴的回复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索拉雅认为这个不应存在于此的沉寂气氛应当由自己的发言来打破。
她似漫不经心地、又似目的十足地向女孩发起呼唤:
“呐,薇琳。”索拉雅双手十指交叠,端庄地摆放在并拢的双腿之上,“能和我说说,伯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看见女孩来回摆动的双脚动作放缓的一瞬间,索拉雅知道,自己的问话是起作用了的。
“……你是想,听我恐高的故事?”
女孩似问非问,把话题走向的选择权暗中送到了少女的手中。
索拉雅的要求则是:“只要是关于你和伯母从前发生的事情,都可以。”
“比如互动啊,有趣的事情啊,当然也可以聊聊有过的冲突或遗憾,未来又想要一起去做什么啊这种……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又没人聊天,当做调剂嘛。”
索拉雅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语气与表情真挚得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当然是假的。只要稍一用心,索拉雅的真实意图其实并不容易读出来。
不过,薇琳的潜意识里或许正在寻求一个可以倾诉或交流的对象。她本人没有察觉到来自内心的渴望,却实实在在地被内心所影响了。她很可能从索拉雅的突然靠近中猜出了什么,却又在催眠自己,这些都很正常,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只有这样,才能卸下常驻的心防,才能在人前变得稍微坦率一些。
因而,女孩很轻易地就听信了索拉雅的说辞,打开了话匣子的她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讲述着,从前的故事。
当然,故事的叙事手法上略作了些修改。薇琳删去了一些不方便为少女所知的内容,比如曾经的自己其实并不是个女孩,也并不如现在的外貌看起来一般幼小无害,而是个快要成年的健康大男孩。
又比如,薇琳美化了一些驱动着自己办下蠢事的动机、栽赃了几个与曾经的自己玩得不错的朋友,让自己的形象变得稍微正面了一些。
其实,薇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话越说越多的过程中,聊天内容的方向逐渐从她与母亲间发生的事情、逐渐延拓到她与同学们、她与朋友们、她与网友们经历的每一次或是欢笑、或是介怀的难以忘怀的回忆。
她也没有留意到,自己在说到后来,眉眼唇角间所盈满的,由言语勾勒而出幸福的笑意。
从这种令人嫉妒的笑意中,索拉雅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眼前这个糊里糊涂地将自己收为徒弟的小老师,仍旧如往常一般,眼瞳里溢满了寂寞。
她颇有些落寞地想到,对于名为薇琳的女孩而言,家乡应该是高于一切的存在,是她最终的精神归宿。
而最能代表她的家乡的象征,便是生养她的母亲,与那些与她一同成长起来的至交朋友。
比起那些相伴数年的挚友,自己这仅仅与女孩从相遇到现在不过五指之内的天数,又算得上什么呢?
不知为何,索拉雅的心中涌现出名为不甘的情绪。
这也是她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身上,体会到这样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