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简短的故事。本着要好好做一名合格的听众的想法，薇琳双手托在下巴上，眨巴着一双天青色的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在索拉雅的故事告一段落后，薇琳紧跟着做出评价。
“所以你就因为在森林里迷了路，特没骨气地涕泗横流？”
“你可真是嘴上不留情。”索拉雅不满地瞥了女孩一眼，不过也没有否认，而是大方地承认说，“是啊，大概哭了小半天吧。明明是新晋的擂台王，却哭成这样壮观什么的，还是挺丢人的。”
“有一说一，那大概是我最想家的时候。”索拉雅举目远眺，看向洞口外更大的空间，那里漆黑一片。
“‘我要是个天翼就好了’——当时我的脑袋里是这么想的。因为天翼又能飞翔又能无需任何参照物轻而易举地辨别东南西北，迷路这件事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一生都没办法体验的经历，堪称迷路绝缘体。”
“感觉你说的那群天翼，好像鸽子精哦。”
“‘鸽子’是什么？”索拉雅问道，“一种鸟类吗？”
薇琳闻言便将两只手拇指并排扣在一起，并拢的四指在空中有节律地微微弯曲。女孩看着墙面上由扑朔的火光倒映出的手影调整着展示的角度与姿态，直到满意为止。
“看——鸽子哦。大概就有墙上那么大，有白色和灰色的。就颜色而言，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白色的鸽子！”
借助手影的放大效应，薇琳将投影出来的影子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大小，灵活的双手很是生动地将鸽子的体态行为展现得栩栩如生。
眼角的余光里，索拉雅洗耳恭听着自己的介绍，薇琳便继续说了下去。
“鸽子是一种很聪明的鸟类呐。于是在我的家乡，很多人都会将鸽子作为家禽圈养起来，挑选一些方向感出众的好鸽子培养成专门的信鸽送去比赛，获奖的奖金可是十分丰富的哦！”
轻声叹着‘我也好想养几只信鸽送去比赛’，女孩收起双手，重新回到较为随意的坐姿上来。
索拉雅默契地接过话柄。
“继续说回来？”
“嗯——后来呢？你家长来找你了嘛？”
“嗯，找过来了。”索拉雅梳理着那段记忆中的细节，感觉印象已经随着时间的冲刷，变得有些遗忘，“我记得当天晚上，我的父亲就挑着燃晶和一众家仆，以及一些曾经被我打败的小孩子一起找来了。”
“后来据兄长说，父亲一开始以为我只是又不打招呼去找别的小孩打架了，没怎么上心。直到当晚来做客的某家家主偶然提起，自己的孩子说看见令千金独自出城，问他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时，父亲才懊恼地反应过来，以为我这是离家出走了。”
“他找到我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跪在我身前，抱紧我的样子哭得像个没成年的孩子。那时的我觉得，简直比半天前的我还要没骨气，在现场有其他家族的家主在的时候丢了好大的一个人。”
“你一定没有怪他。”
薇琳断言。
索拉雅阖上眼眸，长出气时带出了悠长的回答。
“是啊……因为父亲他那焦急而惊喜的表情、皱得像个风霜老人的眉间、还要那干裂起皮的嘴唇，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他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毫不留情地在所有人面前控诉自己的失责，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又该怎么对得起我那战死沙场的母亲——他真的哭得好丢人啊。”
“自那天起，父亲再也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就算是我提出要他将月亮摘下来给我的离谱要求，他或许也会想方设法地满足我的吧。”
索拉雅说着说着，血红宝石般的双眼逐渐放空，进入到沉浸的回忆模式中。
她缄默了半晌，直到薇琳的新问题被提出。
“你后来有跟你父亲澄清说，其实不是你离家出走，而是因为某个幼稚得可以的理由出的城吗？”
“没有。”索拉雅低垂着脑袋，发梢抖动，“小孩子嘛，哪懂得什么是非。切身体会到了这场闹剧带来的好处，自然会欢欣雀跃地享受它。等到我长大了些、明白了些事理之后，却又因为碍于那该死的面子，拉不下脸来和父亲坦白着维系了十几年的谎言。”
“再到……再到后来，我更是连向他坦白唯一的机会，也没有了。”
金色的刘海细密如帘幕，将少女的上半张脸遮挡住。只有从那略微颤抖的声线以及用力抿起的上下两片唇瓣，薇琳才能猜到藏在那发帘后的光景。
想必是与那时候她的父亲一般，噙满了悔恨的泪水吧。
而残忍的是，那时的父亲尚有补救的机会，这时的女儿却连自我救赎的权利都被残酷的现实剥夺了。
薇琳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好。更令她呆滞的是，本应沉浸于绝望与悲伤、急需她开导的少女此时却突然握住了自己的双手，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薇琳……听我说，薇琳。”紧握的十指将女孩稚嫩的肌肤按出红痕，索拉雅直视着女孩因慌张而变形的瞳孔，吞下一口唾沫压住翻涌的情绪，反而对女孩劝导说：
“我知道你在承受着什么，压抑着什么……很可能你所真实面对的是比我所经历的要痛苦千万倍的事情，我或许没有资格站在经历者的地位来给予你指引。但……我还是要说——人总是因为伤痕而变得独特，不是吗？”
薇琳的瞳仁依然处在惊魂不定的状态，似乎并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些什么。
索拉雅抿着唇讪笑两声，将女孩手上的红痕揉散了些，有些歉疚地自我责怪说：“把你弄疼了吧？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索拉雅。”
薇琳终于回过神来，心里的情感同样如波涛般汹涌。
那双明亮的眼眸也如照进内心的一双明镜一般，倒映出翻腾的浪花与光华。
“谢谢你。”女孩翻过来将手与索拉雅相握，“我感觉好一些了，谢谢你。”
闭眼与少女相拥之前，她仿佛扫见一枚晶莹滴落。
哽咽声自耳畔传来。
“同样……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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