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室里,仅由一根细电线作为支点的铁皮罩子下悬挂着一支瓦数很小的灯泡,散发的微弱光线仅能将正下方的一小块地板照亮,令整个房间看起来都有些阴森。
一张桌子被摆在灯光的正下方,受圆锥形灯罩的约束,惨白的灯光在方形的暗色桌面上围出一个亮到反光的圆形区域。
“姓名。”
冷淡的、不带一丝多余情感的问话声回荡在这偪仄的空间里,落针可闻的安静环境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莱,莱维!“
双脚被分开拴在结实的椅脚前、双手也被冰冷坚硬的铁索拷在硬木板制成的扶手上,年幼的男孩神色慌张,露出的手足也在颤抖着。
“全名。”
坐在他正对面的警官大人冷漠得仿佛像个无情的提问机器。除了那一头警官帽也藏不住的如洗白发之外,再无特征能够被人从正对着她的角度观察到。
“莱维·芙拉瓦多·米哈恩斯!”
紧张到句尾都不禁语气上扬,男孩在如实报完自己的全名后,听见从桌子对面传来的难以察觉的轻笑声。
名字好长、胆小之辈……他从那因距离与音量双重作用下而失真的音节中提取到嘲笑般的词汇。
在审问时让审讯官发笑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陪审官并没有一起跟着笑的时候。
留着灿金色过肩长发、身形高挑的陪审官自审讯开始之时就是一副寡淡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将发生在审讯官与被审犯间的对话默默用纸笔记录下来。
摊开在桌上的记录册被埋没于灯光照耀范围外的阴影中,让人怀疑那名陪审官究竟是在认真地纪录每一个谈话细节,还是仅仅只是在打发无聊地乱涂乱画。
不论事实为何,都令在场唯一的被审讯者感到毛骨悚然。
即使是最小号的大檐帽,待在那名审讯官的头顶都显得有些重心失衡,生怕它在某一个瞬间一不小心就顺着柔滑的雪白长发滑落下来。翻译真的发生了这种预料之外的情况,并行而来的尴尬很有可能就将最终宣告莱维的终局。
**警官每一次的抖肩,带动那顶大檐帽的颤抖,就仿佛是一记记锤在自己胸口的重拳,震得莱维神经衰弱。
过了好半晌,莱维总算是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自己说说,犯了什么事。”
听那似笑非笑的语气,看来就算是没事,自己也得编出些什么事来。
可胡乱编造的话又很有可能会说出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荒唐逻辑,要是被负责记录的陪审官发现的话,因欺瞒审问而被判刑的后果是绝不可能避开的。
到底是实话实说,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干?还是硬着头皮蒙受这莫须有的罪名,替那逍遥法外的真正犯人接受那折磨人的刑罚?
莱维的心中两股相对立的思想交锋相对,一时间怎么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直到他听见审问官那不耐烦的指节击桌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易于捕捉,他才在匆忙间选择了前一个回答。
“我是清白的。”
手脚被拷住的男孩这样说道,果不其然引来了审问官剧烈的反响。
“……清白?哪个进来这里的人不说自己清白?我真是搞不懂了,你们这些人是觉得长了张嘴巴,所以可以胡乱说话、信口雌黄是吗!”
“砰!”
“说!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瓷质茶具发出清脆的相撞声,审问官忽然双掌撑于桌面、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畏畏缩缩的男孩。
“我,我真的是无辜的,”莱维的音调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我什么都没有干啊!”
“谎话,都是谎话!”
“砰!”
审问官将一只脚踩在桌面上,单手手肘撑住弯曲的膝盖,箭步往前倾斜着身子,另一只手按着帽檐,越过低垂的铁皮灯罩,直勾勾地盯着受审男孩恐惧的双眼。
审问官“噗嗤”地笑出声来。
“你真的把我逗笑了。”她直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斜斜地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陪审官心神领会,将一杯盛有三分之一杯满的猩红血液恭敬地呈递到审讯官朝外伸出的手上。
莱维不知道,那并不是罪人的血液,而是一杯鲜榨带皮红葡萄汁。
“莱维——请允许我用这么亲切的称谓呼唤你。”
“莱维,哦,我的莱维!”
“我究竟做错了些什么,让你如此不尊重我……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审讯官大人!”
“审,审讯官大……”
莱维在害怕中还没能完整地将一段话说出,审问官就已经进入到下一段剧本中,自我陶醉地演绎起来。
“说啊,莱维。告诉我啊,亲爱的莱维!”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愿意同我吐露真言呢,我迷途的同胞哟!”
莱维不敢直视那一对汇聚的视线,孤高的陪审官仍旧在她那阴暗的记录册上书写着不为人知的内容。除此之外的所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叫莱维不安的视线无处安放。
“审问官大人……”
“叫我审讯官大人!”
“可您之前……”
“嗯↑?”
“……审讯官大——”
“打住——你说得对,还是叫我审问官大人好了。”
“我,你,这……”
在审问官那接近于疯癫的审问风格下,莱维那幼小的心灵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说出口的话语也逐渐变得语无伦次。
而审问官本人,好像很满意于他这样的表现。
于是她缓和了语气,温柔地劝解道:
“说吧,莱维,你就是这场案件的主谋、差点害死远房姐姐的凶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于主动吐露事情真相、深刻反省过错的嫌犯,我们都会从优待遇的。”
心防一瞬间的懈怠致使他的视线被审问官所捕捉到。那一双如梦似幻的瞳孔不断变化着,宛若万花筒般色彩斑斓幻无常形。就在莱维快要迷失自我、快要亲口认下自己那莫须有的罪状前一刻,椅脚开裂的碎裂声将他飘飞的意识唤回,给予了他拯救自己的机会。
“可我的确没有做过,我是被栽赃的!”
“……”
他能看到,审问官那藏在阴影下的脸又阴森了一分。
只见她从椅子上跃下,背着双手踱步到审讯室唯一的门前,将门扉拉开一道小缝。
外界的光明亮得刺眼,给那顶宽厚的大檐帽镀上一层金边。
“定罪吧,索拉雅。”
她向陪审官说道。
莱维于是第一次听见了陪审官的声音。
“什么罪呢,长官?”
“死罪。”
话音落定后,落针可闻的寂静降临。
莱维脸色煞白,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陪审官的侧脸,希望她能拒绝这武断且残暴的要求。
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好的。但长官,定罪证据与理由这一栏应该填什么呢,他什么都没说。”
“嗯……”审问官沉吟着,拍板道:
“就写……他的身高让我看的不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