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很敏锐嘛。”灰袍人的兜帽上下起伏,竟然在称赞索拉雅的天赋。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萨纳尔人,尽管在日常生活中该笑笑该哭哭,可是一旦遇到了突发状况,绝不轻易放下警戒的紧张意识是刻在本能中的本能。
索拉雅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灰袍人的眼里。在她的感知范围里,剔除掉万里之外的国家、一壁之隔的矿道以及蛰伏洞窟内的虚空余孽之后,少女那横刀反握的姿态变换实在太过于明显。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是谁!”
索拉雅其实是很希望在用锋锐的匕首抵住对方的脖子、在其上勒出一道血痕后才进行更为具体的逼问的。可正如灰袍人所说的,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从刚才开始,索拉雅察觉到施加在自己体表每一寸肌肤上的压力都在逐渐增大。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花费了很多力气在维持自己的身体不被压垮这件事上,实则已经丧失了先发制人的必须资格。
现在自己的身体就好似一块由细丝拴着的铁秤砣,又笨又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扯断细绳,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刚才喊话时有一滴流经嘴角的汗水淌过,让少女的舌尖品尝到了一丝阴凉的咸味。
“当真要与我相持?”
这般外强中干的实质果然没有逃过灰袍人的认识,对方甚至还在主动劝说她放弃作如此无谓的抵抗。
索拉雅刚欲强硬地做出些反抗的行为,不料施加于周身的压力挑着她发力后重心改变的这一瞬间忽然增大数倍,将她向地下压倒。
“扑通。”
结果却只发出了像走路时左脚绊右脚一不小心平地摔了之后造成的响声,没有将肋骨摔断成百八十节。
不过就算真的摔断了,作为血族,索拉雅也能很快恢复就是。
顶多就是痛亿点而已。
之所以她摔得不重的原因在于,就在索拉雅的身体即将触地的前一刻,一股反向的斥力为她承托了一下,身上被施加的压力也消失了片刻,在完全摔倒之后才重新出现。
索拉雅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薇琳被这边发生的动静所惊醒过来帮忙了,可自己的视觉却在告诉自己,那个女孩睡得很死,死到了索拉雅都故意吼那么大声了也没被吵醒的地步。
“不用看了,刚才是我帮的你。”注意到索拉雅的疑惑,灰袍人理了理自己的长袍大袖,缓缓地说。
“什……唔?!”
索拉雅话还没有说出口,之前压得整个胸腔都没法呼吸的力道彻底被撤去。少女当即如弹簧一般从地上跳起回到警戒姿态,手上的匕首却不见了踪影。
“在这儿哟。”
灰袍人朝索拉雅晃了晃属于少女的匕首,随后轻轻一扔,就听见又一道“噗通”声响起。
笼罩在洞穴大通口上的护界魔法还在生效,那枚匕首却像是穿过一层油膜般在不破坏原本魔法构筑的情况下被扔了出去,从抛出点开始的轨迹形成了一道接近完美的抛物线,几乎没有受到除了空气阻力之外的其余影响。
“啧,怎么教的……”
甚至还能听见灰袍人奇怪的鄙夷声,不知道究竟是在说谁。
“你是叫索拉雅吧。”
灰袍人朝少女问道。
“心知肚明的事就不必再多问一遍了——你不累吗?”
索拉雅语气不佳地回着话,全身从警戒状态退出,重新回到双腿盘坐的姿态。
灰袍人笑道:
“不是要反抗到底吗?”
索拉雅回答:
“实力差距大,可以一试;看不清底细,可以一试;但在确认了敌人比你强千倍万倍且毫无破绽后还要反抗,那只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而已。”
这样的回答听起来,站在敌人的角度应该会乐开花。
但灰袍人却在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很反常地有了态度上的变化,竟开始教训起索拉雅来。
“怎能如此不珍惜生命!”、“反抗才有机会”、“不反抗就是坐以待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诸如此类的话语越说越多,索拉雅被灰袍人巨大的反差给干懵了。
说了一大串连珠炮样的训话后,灰袍人重重地道:“你得好好反思!”
一时半会思维僵化的索拉雅也懵懵地答:“是是是。”
“……”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我怎么被这家伙绕进去了。”
“馁个家伙?你们血族人就这么不讲礼貌?”
灰袍人谴责其索拉雅对祂不那么恰当的称呼来。
索拉雅额头上当场就出现了一个“井”字,从薇琳那儿学来的阴阳怪气手到擒来。
打不过,我还骂不过嘛!
“真是不好意思,鄙人似乎是记忆出了些问题呢——阁下刚才可曾报过自己的名号?”
但灰袍人不吃这一套,坐端正了身体,很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洛。”
是个发音方法和萨纳尔文字不太相似的单字。
这样古怪又陌生的发音方式,索拉雅只从薇琳在旅途中经常哼起的从未听过的小调中听到过。
“你……”
与索拉雅说话的时间几乎同时,那灰袍人提前回答了索拉雅的问题。
“我算是土生土长的萨纳尔人,会这种语言你当成巧合便好。”祂说,“倒是那小…丫头,算得上是母语者。”
“……你很了解她?”索拉雅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是敌人?”
灰袍人终于愿意没好气地瞄了少女一眼,满是星芒的眸子成为了对方的惊鸿一瞥。
“是你!”
“看来记性还算不差——你认为我不是敌人?”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不是。”索拉雅斩钉截铁地答,“虽然性格和某个讨人厌的小家伙一样恶劣,但你既然之前帮了她,那就肯定是好人。”
这样的回答得来灰袍人的嗤笑。
“倒是天真得可以。”祂摇头叹道,“我之前帮了她,未必就代表我以后不会害她。”
“那么届时,你就是我的敌人。”
“就这么护着她?你们在未来说不定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就像现在的我所经历的一样。”
血映群星,她们的视野像这样交锋了很久。
索拉雅本以为一定会是自己先撑不住挪开视线,因为来自对方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看着那一双没有任何细节又同时充满细节的瞳眸,就好似有亿万年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带来了莫大的心理压力。
结果到最后是灰袍人先一步将视线收回。
祂闭上双眼,将藏于袖管中的一件物件交予了索拉雅。
——一柄黯淡无光,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细长短匕。
“赔你的。”
再度抬头时,灰袍人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