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
无人会质疑,这里究竟够不够资格被称作隐僻凄冷之地,因为没有人能承受住这里潮湿而粘稠的寒意。
冰寒刺骨,远要比地下暗河之水还要冰寒刺骨的冷意从每一个毛孔侵入女人的身体。
穿过皮肤、透过肌层、沿着全身的血液与魔能流动直达内心钻入骨髓——女人已经快要被这样薄凉的阴冷剥皮刮骨。她坚信自己那一头亮丽的金发已经黯淡枯黄得有如一垛凌乱堆砌的干草枯柴。
她是个精灵,但她亦不是精灵。
耳上的金饰被面前之人随意地拔下,藏在金饰之下本已愈合的切口又一次被暴力地扯开,流出的鲜血如溪流般爬满了女人的发鬓,凝固的血块呈不详的紫黑色,像是身中剧毒。
“铛!……”
金饰被面前之人随手揉作一团扭曲的金属团块,其上印出了指节的凹陷却没有留有任何掌纹的细节。祂将这团丑陋之物扔出,落下的位置正好有一具散落一地的盔甲,金饰与之碰撞相击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呵哈哈哈……神啊,我伟大的神啊——您终于来审判我了!”
那女人不似疯癫地喊着,倒是十分镇静地找了一把椅子,颤抖着双腿瘫坐在上边。
来人浓稠的杀意粘滞无比,几乎要将她的血肉剥离骨骼、将骨骼碾碎为齑粉。尽管气氛如此,女人仍然不愿向祂折腰,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使在双臂上,妄图仅凭自己的力量撑住椅子的靠背。
狼狈不堪的她抬起头来想要看到来者的真容,却在下一瞬间听到了来自近处的有如折断的西芹般响亮的声音。
女人只记得在自己视野中有两枚琥珀色的流星划过,然后自己的下颌骨就在与地面猛烈相撞的过程中碎成了粉末。
她尚未来得及感知到痛觉,一股回春般温柔的暖意令她神魂颠倒。等到她再次被剧痛折磨得惊醒后才发现,来人只治好了她的下颌,却对那一双插满木屑与倒刺的双臂视而不见。
不需要怎么想也知道理应如此。
“治好了我的嘴,好让我开口说话吗?简直是多此一举。”看着不断朝她逼近的人影,那一双不断放大的、白皙得透明的足尖,女人发出了可怖的嗤笑。
“读取我的思想对你而言甚至不如让你翻过手背要困难,却仍愿意大费周章地从我这儿——从我的口中,问出消息。怎么,难道是您耳背了吗?萨纳尔的神哟!你——”
“……纠正你一点。”
那是这名来者第一次开口说话,女人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堵在喉咙口还未说出的话,好奇祂究竟要说些什么出来。
可对方的答案终究是要让她失望的。
“我不是你说的什么……‘神’。”祂说,“我也不想杀你——至少,不是由我亲自了结你的性命。”
“……”
女人一言不发,半睁着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之意。
她似乎对这名从头到尾不见其人、到刚才差点也不闻其声的神秘来客所言所述嗤之以鼻,厌弃到甚至认为这已经不值得她特意张口反驳的地步。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有能力将杀意化作无形的实质彻底封锁住一个人的行动,就算是凌驾于萨纳尔千万生灵顶端的神话阶强者也做不到,遑论仅靠气势将她压成肉酱。
只需要转动一下眼球就能看见四周躺倒一地的同僚与爆炸四散的血肉,他们在日以继夜的试验中所创造的最优造物都没能挡住祂哪怕一眨眼的功夫。
如此差距、如此无力……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是神?!
呵呵。
“……没人叫得醒装睡的人。”
祂背着手惋惜着,表现得对她好像没有哪怕一丝恨意在。
而周围充斥的杀意与寒意却又绝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女人的脑子运转得越来越快,但没有疯狂。她只是想不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她不允许自己看不透世界的真实。
最终迎接她的谢幕,是不堪重压而炸裂的头颅,以及在无法忍耐的缺憾中草草结束的人生。
然而即便女人已经死去,周围空间中充斥的寒凉并未如约退去,这惹得目睹这一切的来者并不是很高兴。
祂并没有说谎,至少没有全是谎言——女人的惨死并非由祂导致。相反,如果这个女人愿意顺着祂给出的提示做,死相大概会好看不少。
至少能给她争取一个五马分尸,而不是被重压揉成一小团密度极大的肉球,喂给暗河里的鱼蛇。
“为母则刚啊,洛琳。”
祂的语气并不和善,因而看向暗处的目光也带着针对。
“你叫早了,拉提卡。”
“我是米莉——为什么偏偏要当我是神呢。”
没有刮起风声,至纯的琥珀压住了那一片星空。
祂比祂高,于是祂只能借由上下的空间差异来展示自己的压迫感,表明自己的态度。
“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没有保护好她,我就——”
“——就什么?”被祂压着的存在直视着那一双琥珀色的瞳眸,“奥普汀和阿尔泰的状态我都看明白了,唯独你看起来才是最奇怪的——你是把你的脑子分出去了吗?”
“我有脑子那种东西吗?”
自称为米莉的女孩话语里尽显理所当然之意。
“……”
“……”
沉默得过分。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比她小时候赖在我身上最长的时间还要长了。”
“……说得好像谁稀罕你似的!”
尽管嘴上不饶人,米莉还是照做,利索地从对方的身上爬起来,顺便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将灰发的少女从地上拉了起来。
“喂——看好她,听到没有!”
米莉反复强调。
“用不着你提醒。”
“她是我妹!”
“我女儿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还是你姐!!”
“……”
噤声十数秒,灰发少女没有表情地将如洗的长发甩给琥珀色的女孩看。
“按地球的伦理纲常来,你是个变态。”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米莉气不过,转眼间消失在了原地,看起来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她离开后还未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洞穴再次迎来了熟悉的琥珀色,名为米莉的女哈再度现身。
“走之前我还要说——莫兰达,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早点转生去吧你!”
祂刚说完就消散了身形,好像这次回来就只是为了骂出这一段话而已。
灰发少女改为背手而立,没有瞳仁的无尽星空纳入某一方向的景象,藏不住星河深处的忧郁与心慌。
祂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肆虐的火舌吞没了整个洞窟,连一捧灰烬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