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事,就到此为止了。”
名作薇娅法拉·达拉敏特的猫耳少女怅然地长长叹气,并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过往分享给了初次见面的两人。
“啊……”
听罢九窍少女的陈述,薇琳张着小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说不出。
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个悲剧,但同时又是个极其美好的结尾——薇娅法拉失去了她所有的族人,包括自己的原生家庭。当时还只是幼童的她对此没有过多的痛苦,又很幸运地被现今的养父收留,健康顺利地成长了二十年。
实在是……
“实在是,一个差强人意的故事。”索拉雅望着猫耳少女的脸色给予中肯的评价道,“不过结局很美好。至少……不是一个完全的悲剧。”
薇娅法拉的笑容里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对于一个尚不记事的小丫头而言,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悲剧。我更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发生在儿时的梦魇,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的心态很不错呢。”索拉雅这般说道。她见对方似乎是个聊得来的人,随后就接着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冒昧问一下,你的养父是个怎么样的人?”
“其实你可以直接称呼他为我的父亲的。与我而言,他与我的亲生父亲别无二异。”薇娅法拉说着建议,“比起记忆中连声形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父母而言,父亲他真的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道光。”
唯一的一道光?
听到这个,薇琳清秀的眉毛忽然皱了一下。
女孩迅速地扭头观察了一遍周围,确保她们正处在一处相对空旷的位置后,才将心底的疑虑问出口。
“薇娅法拉姐姐为什么会选择出来打工啊?你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样子。”
这还是薇琳第一次在别人未经要求的情况下主动喊人姐姐。
反正是为了提升问题被有效回答的几率,对方又实打实地比自己来的年龄要大,隐隐又可能有过不太美好的过往,叫一声姐姐什么的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只要薇娅法拉别像索拉雅她们一样动不动就把手往自己头顶放就可以了!
“嗯,我也好奇这个。”薇琳的问题给了索拉雅思考的方向,“你应该还没有到从学校毕业的年纪吧?为什么会想到出来工作?……如我的问题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加担待,不要回答便是。”
末了还不忘给自己叠个甲,属实是在贵族圈子里交际经验丰富,凡事都留个退路。
薇琳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外貌看起来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这一点,唯独在这种交流的场合可以给她的提问带来方便。
就算问的问题有些逾越,可只要看到提问者是个小孩子,那么被冒犯的不快也会被削弱许多——只要这个小孩没有不懂事到追着一件事情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行。
而这个问题对于薇娅法拉而言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合适,猫耳少女的神情中有些伤感与委屈,两只本来精神耸立的耳朵也微微耷拉了下来,看起来兴致不高。
之后她出于礼貌地微笑着自问自答了些其他的问题算作拒绝回复的补偿,留下一句“如果有困难可以在工作日的中午来【协会】员工休息室三间找我”后便离开了此地。
快步走远时略显狼狈的背影,让两位女孩心里有些烦闷。
“果然……有些冒犯到人家了啊。”
薇琳“唉”地叹气,瞥了一眼墙上尚留有少女残香的新张贴上去的委托书,霎时没有了十几分钟前高涨的性兴致。
铩羽而归的气氛不宜久留,索拉雅在走出【协会】大门前就岔开话题,对女孩说道:
“不再欣赏你的画廊了?”
“本来就只是因为好奇来这里看看,我可没有参观画展的余裕。”薇琳给索拉雅翻了一个白眼,“那些委托书上的速写是不错,某家神经病贴的广告也很好看,但还没有达到能被称为艺术的水准。”
“那你觉得艺术的水准应该是什么?”索拉雅发现女孩提出了一个不错的论题,于是追问,“要技法高超,阅历丰富?”
一听索拉雅有要跟自己辩论的意思,薇琳一下子就积极起来:“那当然不止——取材要广泛、笔法要精湛,最主要的是一定要有深刻的立意!艺术艺术,卖的就是理念!……你笑什么?”
“笑你暴露了啊。”索拉雅捂着嘴,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头一次在女孩面前弯成月牙的样子,“以前装大人还挺像,谈到这个问题,表现得却完完全全像个普通的小孩子嘛。”
听到自己又被质疑心理年龄,薇琳立马火大:“啊?你几个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没等女孩火气完全上头,索拉雅跟着说道,“如果艺术就只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那么艺术自古以来便不存在。”
“……什么意思?”
“艺术是一个概念,需要人的认同才能具备被归类为艺术的资格。”索拉雅说着,指了指远处那副已经被完全挂起的,绘有幻武至尊拉提卡无面画像的横幅,问道,“你觉得那个巨幅画像难看吗?”
“巨幅画像……不难看啊,怎么了?”薇琳定睛一看,并不认为那副画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我反而觉得挺好看的。”
“是么,”索拉雅淡淡地说,“可我觉得难看极了。”
“啥?”
“正相反,我觉得那个挺不错的。”
索拉雅指着横幅旁边的那一个在搬运过程中断了半截的雕刻用石料说。
“……你是不是有病?那就是个废品吧!”
薇琳横看竖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们之间也不需要装样子,就用最直白简单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索拉雅罕见地对此没有异义,反而顺着女孩的话说:
“是啊,但凡是个有正常审美的人都会觉得我脑子不正常——孰优孰劣,一看便知。”索拉雅说着,话锋一转,“可我要是以一个久闻大名的艺术家的身份说出这句话呢?想必没人不会去认真思考一番,努力在脑海里寻找一切能够贬低那副画像、又一切能够升华那颗石料的细节吧?”
薇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索拉雅说的没错,艺术本就不是由权威掌控的禁脔——它的门槛可以很高,同时也可以低到不可思议。
艺术本身蕴含着无限可能,如果框的太死,那就背离了艺术的初衷。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一副同样的画,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评价观点。
小到一个歪歪扭扭的陶土罐子,大到礼堂的漆面穹顶,它们可以都是艺术,也可以都不是艺术。最终定义它们的是观众本身,艺术从来都不是某样事物的固有性质。
如果只允许被称为“艺术家”和自诩为“艺术家”的群体去定义艺术,得来的只会是一种偏离正道的事物,最终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垄断阶级的圈钱工具,这是有无数先例作为参考的规律性结论。
显然,在这个问题上,薇琳实实在在地被索拉雅击败了,输得体无完肤。
但对于这场落败,女孩却不觉得有多少郁闷——索拉雅说的毕竟比她更对。
“你赢了。”薇琳不是很甘心地抿唇说道,“奖励你一次为我作画的机会。”
“这听起来更像是惩罚。”
“咋地?这么好看的模特,你要上哪找第二个?”
“自恋鬼。”索拉雅忍不住——好吧,故意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其实我不会画画。”
薇琳感觉自己被戏弄:“……那你刚才好像说的自己很会一样?”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你行你上这种想法过时了嗷,是道德绑架。”索拉雅笑呵呵地说,“谁人说不会做就没有评价资格了的?只要是中肯的、没有恶意的评价,那就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发表观点的权利。”
薇琳听罢点点头:“这点说的倒是不错。”
她们论了一路,现在已经走到了两个街区之外。
多亏索拉雅的机智,她们这一路上才没有被刚才问错问题的沮丧与后悔压抑了气氛。
只是个小插曲罢了,她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