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这就要走了么？”
年迈的部族酋长拄着铁杖，佝偻的身影在大雨之中看似羸弱不堪。
银猫少女为老酋长撑着一把叶脉伞——这是他们间江部族拿手的手工制品，以完美保留叶片的脉络纹理而出名的精细物件。
保质期因为树叶本身会枯败的原因而较短，不过新制的叶脉伞防御性能也不输任何一把正经工艺出品的制式伞具。
尽管防雨性能有所保障，夹杂着大风的雨天仍然将老酋长的衣襟打湿。淅淅沥沥的雨线自老酋长的衣角绵延落下，在浅层的水滩中打出一连串的水花。
一副游子即将远行、家中老母不舍追逐出户的画面里，映着的几位主角却是实实在在的异族关系。
于是，自然也没有那一套所谓的惜别与抒情。
“嗯，我在此地的考查已经结束了。”索拉雅背对着老酋长，只给对方露出一张侧脸，低头道，“难得有游历北方大草原的机会，不趁此时机多走动走动，那就太可惜了——您不这样觉得吗。”
“是啊……”老酋长抿了抿唇，叹道，“趁着还年轻、脚力尚在的时候，是应该多走动走动。”
“等到老了，可就真的没机会咯。”
粗糙的手心长满了茧子，也可能只是因为年迈而令皮肤失去了水分与光泽。感受着这样一双如朽木般存在的双手抚摸自己的手背，瑟咪娅的眼睛里晕满了色彩。
老酋长深深地看了陪侍自己左右的银猫少女一眼，最后再往已经渐行渐远的二人看去。
直到雨幕与蒸腾的雾气阻隔了一切，老酋长才在一声声“罢了、罢了”中，受瑟咪娅的搀扶，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回了最中心的营帐。
……
“我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谁可怜？”
“那个老奶奶。”
意料之中的回答，索拉雅这样想。
“怎么个可怜法？”
“这么老了，走路都不利索。”薇琳咂咂嘴说道，“人一到老，要是连行动都不能由自己掌控，那或许比死了还难受。”
“我还以为你是要说她刚才站在雨里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索拉雅表示女孩的回答属实超出了她的预期。
薇琳随即就赏了少女一个闪亮的白眼：
“我可不会同情一个人的刻意卖惨——这招对谁都有用，但是对我没用！”
“好好好，铁石心肠的薇琳大人。”
索拉雅忍不住揶揄了女孩两句，引来的注目礼更加深邃了。
少女并没有介意这个，而是接着举伞的机会悄悄拉近两人的距离，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我们神创六族可不会一到年迈就机能丧失，你可不用担心这些。”
“况且你现在连二十岁都不到。无论再怎么保守估计，你的预期寿命不出意外都能接近理论极限嘛。”
听到某个值得注意的词，薇琳好奇地追问：“理论极限是多少？”
然后，那两个在女孩的故乡被无数人眼红渴望的字便极其自然地从少女的唇齿间吐露出来。
“永生。”
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没有虚空作祟，神创六族的极限寿命就是没有极限。”索拉雅一边挡开前方挡路的藤蔓与树枝，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还在死亡沙漠里就出现过的对话，以薇琳的记性，还不至于才一个月内的事情就忘了个精光。
“寿命无极限啊。”薇琳扬长地叹着，“真好啊。”
想当年，功过三皇德盖五帝、纳中华大地于一统的始皇帝也为了求那虚无缥缈的蓬莱仙丹绞尽脑汁。虽然不知道始皇帝最终有没有得偿所愿地求得长生，但薇琳这个标准的始皇帝厨还是很愿意相信他老人家飞升成仙的结局的。
有道是西方恋财，东方向寿。悠久的寿命意味着能够再多流连一些人间的风景、多品味一些凡尘的烟火。
也要多承受……一些悲欢离合。
是以，生长在永寿文明环境下的索拉雅则抱有相对不一样的观点侧重。
“永生固然美好，但事实未必如想象中那般梦幻。”
索拉雅将伞柄旋转一圈、挥出的雨滴螺旋着向四周散开，溅起一朵朵折射着青绿色彩的水花。
“萨纳尔最流行的是浮世文学——浮世一生，短暂不过几十载。山野莽兽一般短暂的生命，却无时无刻都充满了光辉与色泽。
“不过须臾、恍若梦境。纵使岁月如梭、时光短暂，可充满故事的人生，亦是一种美好不是吗？”
就像那些溅起的水花那样，闪烁着绚丽的色彩。
无数微小的水珠与蒸汽盘旋上升，甚至能够在雨后初霁时营造绚烂的彩虹，彻底将自己升华。
“在你们这些长寿种族的眼里，或许是这样的吧。”
没有表示否定，亦没有表示肯定。薇琳只是伸出食指掠过一片沾着露水的绿叶，说出了自己的认为。
“有句话叫做，‘最渴望的永远是尚未得到的’。究竟是平平淡淡的长生更为美好，还是充满挑战的短寿更加诱人……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够给出最为中肯的答案。
“我的故乡是个短生种族主宰的地方，有着数不尽的机遇、难以预测的变化。每天一早睁眼醒来，似乎一切都悄然地挪动了一点位置——很小，但绝不是没有。
“而就在这微小的变化中，催生出了崭新的机遇。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不尽的尝试与挑战——这可能就是你们的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那种生活吧。”
好笑的是，长生种族文学作品中向往的短暂却充满挑战的生活，恰恰是短寿种族们所不愿接受的事实。
如果能做那常青的绿叶，又有多少人会甘愿化作那顷刻即散的彩虹？
这句话同样可以颠倒过来如此去阐释：
如果能获得绽放光彩的须臾，又有多少人愿意追求那兀自的腐朽？
不同的语境、不同的背景，最终会诞生两种全然不同的文化解读。
话语双方都不难理解另一方的认为，却也难以明白其中真正的内涵。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之间想必总会磨合起来的。
各个方面上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