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属实?”
“属实。”
“嗯,你去吧。”
“是,市长大人。”
“不必叫我市长,暂坐几日而已。”
“明白,大人。”
咔哒。
传令员走出房间后将门带上,门扇关闭时卷起的微风将桌前的蜡烛吹得明暗不定。
也从侧面表明房间本身的密不透风,在房门关闭时几乎不与外界直接相连。
如此密闭的设计听起来好像是在一处隐蔽的地下掩体,但其实见过此处的人都知道这里不是深处地下,反而是在一桩三层大楼的顶层。
——楼房的层高足足有七八米,是以让这座层数稀少的建筑足以在周边一众民房间脱颖而出,获得大楼的美称。
这幢建筑薇琳此前也来过,甚至没几天前就来过。
哈弗斯坎达,哈伦斯城,市政厅大楼三楼,第一市长办公厅。
自己坐在这里的短短三天时间里,见到的虚与委蛇和阳奉阴违的恶心表演远比从前一百多年记忆中遇到的所有次数加起来还多。
尽管自己此前的生活里主要都是在安逸的皇城自居和艰苦的战争前线进行的两点一线,没心想也没机会去触碰那恼人的政治。
梅丹佐这三天来不知道感谢了自己的兄长多少遍,发觉他将政务都包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简直一丝一毫都不比她骄傲的战绩不英勇。
话虽如此,哈伦斯城的状况似乎也没有那么糟——也就是三天里绑了几十个贪官污吏、下手诛杀了九个分布在不同阶层与神秘教会互通有无的叛徒、抄没充公了十八个地头蛇而已。
有珀金军这样的中央心腹守护在身边,神话阶的梅丹佐干起这些事情来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她当然知道底下的普通群众们都在传言自己是个穷凶极恶的恶棍,才坐在市长位置几天手上就多出了几百条人命的名副其实的杀神;她初来乍到时民众夹道欢迎得有多欢愉,现在看待她的眼神里就有多恐惧与避之不及。
然而梅丹佐不怪她们:城市的蛀虫们还有很多,地方报纸和消息流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自然是他们想怎么报道就怎么报道。民众总是随大流的,海量的信息裹挟之下,再贤明的智者也会被同化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这是群体发展的规律。仗着自己的绝对强势,梅丹佐还不至于就因为这点小事而气急败坏、一脚踩进那群人给她设下的陷阱里。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如果浮城圆厅的那些人调派她来只是为了处理糜烂不堪的哈伦斯政务,不说大材小用,那也绝对称得上是杀鸡用牛刀。清楚自己最重要的使命究竟在哪里,梅丹佐这几天来一直都没有放下对草原的主动监控。
而现在,她一直等待着的信号来了,被刚才那名传令员带来了。
但是她信不过本地的老职工。或许这个老传令员是个诚实可信的好员工,可非常时期不容纰漏。
梅丹佐不能打草惊蛇——她在等,等她的亲信携带足以验证传令员说辞的决定性信息,呈递到自己的桌前。
现在,自己需要的人来了。
“咚,咚咚。”
“进。”
“长官,九窍内部掀起政变潮了。”珀金军总领副将军敏斯特·特拉提快步走到桌前,将手中文件夹里的那些用以佐证消息的文件一一摆放在桌面上,供梅丹佐仔细查阅。
敏斯特一直关注着梅丹佐的表情,发现这件事并没有在对方的心中激起名为惊讶的涟漪。
“什么时候的事?”
梅丹佐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照片问,入手一片黏腻的触感,拿开才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沾染了许多尚未干透的染料,不动声色地拿起桌边的手帕将它擦除。
“今天早上。”敏斯特回答后,指着摆放在中间的那几张依次说明过去,“我们安插在各大部族中的眼线几乎同时传回了九窍政变的消息,前后时间差不超过四十分钟。”
“同时爆发的?有趣……”梅丹佐闷闷地嗤笑,“嘿,敏斯特,你怎么看?”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敏斯特的眼睛里放射出期待的光芒,“长官,发动政变的那群九窍的底细我们都已经探明了。此时出击,可以在他们根系扎稳之前就连根拔起,还能顺藤摸瓜地清查出背后的那群蛀虫们。”
梅丹佐似乎没有被她慷慨激昂的陈词打动,看也不看她一眼:“那理由是什么呢。”
“理由……剿灭神秘教会余孽,维护萨纳尔世界和平!这个行吗?”
“这个行吗,你问我这个行吗——当然不行!”梅丹佐轻轻将手中的几张照片拍在桌上,对敏斯特连连摇头。
“我们不是凭主观臆断肆意行动的世界警察,我们是有道德底线和行事准则的仁义之师。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情报,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公开事实,不能够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
“可那几位已经行动了!”敏斯特似乎有些不服气,紧接着为自己的观点提供论据支撑,“我们难道不该配合她们出征吗?”
梅丹佐好一会都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敏斯特仿佛从她那双凌厉的黄金瞳中察觉到那看小孩的目光、看理想主义者的目光。
“敏斯特,你是有能力坐上总领正位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升职议案不予通过吗?”
“……因为我太年轻了吧,历届担任总领正位的至少也要二百岁。”
“此言差矣——你有才能,你有天赋,可你太天真、太理想主义了。”梅丹佐笑了笑说,“敏斯特,我们已经成熟了、萨纳尔人也已经成熟了。牙牙学语、一味模仿家长去做的幼儿期早就过去,我们应该学会在困难与灾难面前自立自强,而不是依托别的什么存在——那怕祂们是我们的生养父母。”
“那……那难道,我们就还要等?”敏斯特有些不甘心,她不愿错过这大好机会,“再过几天,不,就算再过一天,可供分析使用的蛛丝马迹就会被一扫而空!九窍虽然孱弱,但毕竟真实黑手敌暗我明,拖下去我们未必会有优势啊!”
“敏斯特啊敏斯特,所以我说你年轻——虽然我也只比你大了三十岁,但我依然会这么说你。”梅丹佐后仰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与敏斯特对视。
“敏斯特,你以为那两位为什么会带那一位开展行动?你知道的,在祂们那个层级的战斗,神话阶介入那都只能当做拖油瓶,但那是为什么呢?”
“我有答案,可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会说我。”敏斯特的话带上了些许委屈的色彩,惹得梅丹佐连连发笑。
她本来就喜欢笑,现在更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不免让敏斯特也有些害羞。
“要我公布答案?”
“你说吧,反正我也说不过你。”
敏斯特看向梅丹佐的眼神似乎在抱怨:反正你都说我天真了,我说再多还有什么用?
梅丹佐眉目含笑地摇头:
“众神都在教导祂们的后继者自立自强。那我们作为祂们意志的传递,当然也要走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我们要感谢祂们的栽培,更要动手创造自己的精神与辉煌。”
“听起来很宏大。”
“听起来很宏大。”梅丹佐承认,同时也安慰敏斯特道,“不过对于这事你也不需要多担心。我想很快,最合适的理由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门扉又一次被谨慎地敲响。得到梅丹佐许可之后,有一位传令员带着线报走了进来。
“市长大人,接到市民报案,他的女儿失踪了!”
“人员失踪,应该到人口登记管理部处理吧,为何会选择上报于我?”
梅丹佐有问他浪费行政资源罪的语气,看向敏斯特的表情却有说不出的雀跃在。
敏斯特恍然明白,梅丹佐刚才说的是对的。
因为那后来的传令员神情肃穆地说道:
“市长大人,报案人员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女儿的失踪是与神秘教会叛党有关,并且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因为目标指向草原,设计外交问题,才向您请示!”
“东风来了,来的就是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