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纳尔净土大陆东,弗里托利亚,宏伟之森,弗洛里兰。
精灵的皇城傍水而建,四周都是密林,这点倒是很符合围绕在精灵身边的那种自然脱俗的气质。
他们的体质简直就是为了在森林中生活而生的——轻盈得一跃就能蹦上枝头,高贵的自洁能力替他们拜托了森林中各种物质的侵扰。别说是春天的飘絮,连蚊虫这些恼人的东西都不会将他们视为优先目标。
于是,在这样一片繁茂的森林里,精灵的衣着总是凉快到略显暴露。“纯洁的性感”一词或许正是为精灵而发明的吧。
现如今,夕阳带走了天边最后一抹霞色,一轮明月从连绵的山峦间缓缓升起,皎洁的月光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下铺洒在静谧无风的湖面之上,清晰地映出天空中的模样。
对于居住在弗里托利亚的精灵来说,太阳或许只有一个,但月亮永远都会成对出现。
“今天的映月湖也很美啊。”
万家灯火所簇拥的高台之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头戴金枝编成的王冠凭栏远望。
全萨纳尔最大的内陆湖泊被他尽收眼底,他的视野里一上一下,映着两轮渐盈的明月。
湖水实在是太清澈、太平静了,它看起来不像是一面镜子,而更像是一扇打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他所看到的、无数精灵所看到的不过是另一个世界一模一样的月亮而已,这片平静的湖面便是进入异世界的大门,有着无上魔力。
不止明月、山川,在哪里或许也会有一模一样的世界,一模一样的人民,甚至一个与自己并无差别的完全一样的自己。或许那个世界的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自己真的会如镜像一般对称,左眼的泪痣换到了那个世界正好会变成右眼的位置。
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果然还是不要一模一样的为好吧。
这便是福迪特·维塔斯刚才那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所有思考,丰富而深沉到一句话的重量就压垮了输送它的清风,风在那一瞬过后就停止了吹拂。
而后,一阵清新的香风从相反的方向拂来,高台之上就此添染了一抹亮色。
在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之后,本来就站在高台偏侧的福迪特朝中间微微鞠躬,给予她最为恭敬的问候。
“陛下也来高台赏月?”
“……”
丽芙蒂特·维塔斯没有看她的配偶。她将双手轻轻地搭在半人高的栏杆之上,任由重新吹起的风将她的轻纱衣裙带起波纹,一言不发。
如果自己观察的话则会发现这排栏杆似乎并非人工雕刻而成,无论是整体还是局部,一切细节都万分自然,好似其所依傍的这棵巨树自然长出的枝条一般,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
事实也确实如此,弗洛里兰的建筑大多的都是用这种技术制成的。在利用自然与改造自然的技巧上,精灵是萨纳尔当之无愧的第一。
“……你知道我没有心情赏月的。”
或许是觉得不该一直晾着自己的丈夫,丽芙蒂特安静地站了有之前福迪特站的那一般久后终于用言语表达了自己的心境。
这也给予了交流开始的可能。
“时局动荡难免如此。”维塔斯摇摇头说,“已经平静一百年了,安逸得已经够久,现如今的事情也在预料之中。”
“活了六百年,看事情的眼光就是不一样。你这样镇定,我甚至都有要将王位禅让与你的冲动了。”
“玩笑话,陛下。”
在此过程中,丽芙蒂特仍然没有与福迪特有过视线交流。现任的精灵女帝与她的独女性格几乎完全相反,是个不折不扣的冰山美人。
好在她还愿意跟比尔开玩笑,大概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吧。
虽然比自己的妻子年长近四百岁,福迪特并没有借自己是族内最为年长的贤者而篡夺不属于自己的权利的恶劣想法。
丽芙蒂特刚才是抬举他。福迪特活了这么久,眼界上有深度可以说是自然形成的,是时间的积淀。比起他的妻子、现今的帝王这种真正的君才,他可谓是极其平庸的一个人了。
“丽芙要是能像她爸爸一样沉稳就好了。”丽芙蒂特改口谈起自己女儿的事情,可能她觉得这样美丽的夜晚不该被沉重的话题所辜负,“这样的话,将来将王位传给她的时候,我也能安心一些。”
维塔斯也很识趣,况且聊女儿的现状,他同样很有发言权。
“丽芙毕竟才刚成年不久,本质上还是个大孩子——孩子嘛,活泼些、没心没肺些,恰恰才是最符合他们天性的,我倒认为没什么不好。”
一谈起自己的女儿,维塔斯的眼睛里就闪耀出比月亮还要明亮的光。
“成熟是时间的积淀,沉稳也是。没有人刚一出生就城府深深。就算有,那也是装出来的。为了这种事情而丧失孩童的天性,我反而认为不值。”
维塔斯说得直观形象又很有道理。但众所周知,这些并不能安抚一个为子嗣焦虑的母亲的所想。
家长们似乎都很喜欢——或者说,不由自主地会将自家小孩与别人家的作比较,即使是萨纳尔的精灵之王在这件事上似乎也不能免俗。
“她是这一辈接班人中的排头,将来也会是第一个从长辈手中交接权柄的人。”丽芙蒂特有些焦虑地念道,“她以后注定要迎接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
“亦可以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时代。”
维塔斯靠近她说。
“你还是在担忧这场战争。”
“是啊……”丽芙蒂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说,“我是现任所有领导者中唯一没有亲历过蒙蔽之战的人,我的才能似乎也仅限于治世。对于这种举世大战,我并没有做好准备。”
“不要这么想,丽芙。”维塔斯再凑近了一些,叫着妻子那与女儿一样称谓的昵称,“适当的焦虑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但千万不要小题大做,自己给自己添加心力。”
“……呼。”
丽芙蒂特应该是听从了维塔斯的意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身上潜藏的那种平和的威势又一次变得醒目。
维塔斯知道丽芙蒂特暂时从那种焦虑中恢复了。能够以这样快的速度缓和心情重整旗鼓,所以维塔斯才认为丽芙蒂特的才能远在他之上。
“坎达姆哈尔来了消息,他们的先锋长老会出了叛徒,已经处决多达三名长老了。算上莫名杀灭的那个后勤长老,先锋长老会的最高席位直接就空出了四个。”
敌在国会山啊。
全萨纳尔人都知道内部存在被侵蚀的现象。但是上一轮世界范围内的超大规模纠察才刚结束没一年,自己的长老会就被揪出了多达四人,这足以惊掉任何一个人的下巴。
俗话说,当你在家里发现了一只蟑螂,那至少有一窝蟑螂藏在某个阴僻的角落里舞动触须。
“长老会现在直接停摆,全体关入候审塔等待调查。若是传出风声,士气都会大受影响。”
“那他们所承担的功能?”
“弗里托利亚这边我指派给了第二总调部,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这种特殊情况而成立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他们出来办事了。”
“那就好。”维塔斯安心道,“坎达姆哈尔那有说明那个后勤长老的死因吗?”
此时,丽芙蒂特第一次与维塔斯下斜的视线对齐。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维塔斯则问:
“那你现在知道吗?”
丽芙蒂特颔首。
“我知道。”
“但别人现在不能知道。”
“……”
“我知道了。”
没人知道维塔斯最后的这四个字究竟是哪一层意思。凭着夫妻间的默契,丽芙蒂特知道维塔斯大概是知道了。
既然如此,聊天就暂时先告一段落吧,她也要去处理案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了——战争时期大小事务多如牛毛,都需要她一一过目。
最后,留在高台上吹风的只有维塔斯一人。随着他往侧边迈步后转身凭栏,时间又仿佛倒退到数分钟之前。
话题终归是从女儿身上又聊回了时局上。
维塔斯长久地遥望湖中的盈月,今晚的风中不再响有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