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当是很久以前了。
久远到，就连磐石的记忆，也被风与流水洗蚀殆尽，化作尘埃。
仿佛在时间的那一头，两名容姿相仿的少女并肩而立，一同傲视着这片容纳着她们的天地。
“从今以后，我们就有了名字了，莫兰达。”
黑发的少女用右手牵起灰发少女的左手。
她们十指相扣，转达着自己的心意。
不是爱慕、不是倾心。
而是热切、而是觉醒。
“你认为拥有名字的意义是什么呢？科菲林？”
掌心传来对方的温度，灰发的少女向着与她一起漂浮于太初宇宙之中的双生之人询问道。
“我们是注定要超越宇宙的存在啊！这样伟大的存在，难道不应该在后世以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为依托，换得所有后辈们的仰望吗？
“这可是你的提议呢，莫兰达。”
黑发的少女顿了顿，又道：
“我的……‘妹妹’。”
这是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有关伦理的词汇，是由名为科菲林的先天诸神首先发明和创造的。
按照现在各族的语言对如上场景进行意译，那个构造极为原始简陋的词汇，正对应着姐妹一词的含义。
作为双生之神，她们是在同一时间诞生的，亦是在同一时间觉醒神智的。
性格相仿、共享权能。唯一能从外表直观看到的区别，就是她们的色调相异。
这个贴近姐妹一词中后者含义的词汇，当然可以视为黑发少女对灰发少女的占便宜行为。
对她的小动作，灰发少女一笑而过。
“我已经有计划了。”
她转而将话题引向别处。
这一处，恰好是对方最为在意的那个方向。
“是‘那个’计划吧？”
“是的。”她向她确认，“如何超脱宇宙、完成我们的【洞察】的方案，我已经想出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方案。”
“说来听听！”
“好。”
……
那时候的太初宇宙还是处在新生期的时代。
太初之光后虽然有了光与色彩的概念，判断时间仍然因为缺乏参照物而变得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也许是现在的好几百年，也许是现在品一顿下午茶的功夫，计划的宣读才在双方的不愉快中迎来结束。
“不行！完全不行！”
科菲林语气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此计划的不认可。
“这不是计划，这完全就是在赌博！”
那时同样不存在“赌博”一词，此处仍为现代的近义词替换。
“我不喜欢这种用一种可能去搏取另一种可能的事情！太不保险了！”
科菲林态度坚决地指出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且仅有一次机会？万一错过了，或者没能把握好，超脱宇宙之外的夙愿就会化作泡影，甚至于成为我们必将到来的终焉？”
这话说得很重，也很绝对。
就算知道科菲林所说的尽数在理，莫兰达也脸色难看着不愿承认。
“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改进啊？”灰发少女愠怒道，“我看你只是会挑刺吧！不，不是挑刺，而是怕麻烦、怕失败！”
“那你是什么？是找借口、好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考虑有失妥当！”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互相的言语炮轰。事到后来，她们甚至还在空旷的太初宇宙之中扭打了起来，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两名先天诸神的样子。
反而更像是一对还未成长的顽童，试图运用最低效、最没思想深度的武力强迫对方全盘接纳己方的认知，最终只能落得个双方都不服气的下场。
这一定会是个在未来的她们在回忆往昔时，会不约而同地发笑的幼稚的时代。
曾几何时，伟大的先天诸神们也都是心智不健全的孩童。
与普通孩童为数不多的区别无非就是，祂们所掌握着的武力远为霸道罢了。
每个孩子的心中都怀揣梦想与理想，这是他们儿时以来成长的动力源泉。只不过在长大了之后，或因变得事故了、或因变得现实了，绝大多数都背离了儿时的梦想，选择走上一条更加常规、符合“现实”的生活轨迹。
先天诸神的成熟与成长历程，与一般的小孩子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是相比于寿命有限的普通人而言，留给祂们试错的机会更多而已。
而在无数次的试错之后仍能坚定原先的理想与梦想的，或许也只有这一对特殊的先天诸神了。
……
那场斗殴的不知多少岁月过后。
各自游历前往宇宙各处寻找答案的两人再次相逢，开启了第二次辩论。
同样，以失败告终。
不知多少岁月后，开始了第三次辩论。
仍然以不和谐的相互否定而宣告辩论失败。
接着，便是失败的第四次、第五次……
事情的转折点，在距今最近的数万年以前。
虚空一役过后，尚存于世的先天诸神人数不过原先的十分之一。
痛失同伴的哀痛如同瘟疫一般感染了他们之中的许多，又有一批先天诸神的伤病恶化，得来了梦寐以求的解脱。
最终还活下来的，除了失踪的两名先天诸神之外，仅有七人。
在这七人之中，却有两人神采奕奕。
“你真无情。”
“你真冷漠。”
“哈哈。”
“哈哈。”
内容相似的嘲讽同时从对方的嘴里蹦了出来，实在很难忍住发笑的欲望。
“我们果然都是疯子。”
“并不。只是因为事先都‘看’到了，所以内心才没有太大的波动——谈这个没有意义。我想问，你找到能说服我们两个的提案了吗？”
“当然。”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你不会拒绝的。因为，今天的我的想法，是如此地与曾经的你相像啊……”
黑发的科菲林笑着。
她向自己的双生同胞举起了手，笑得很难看。
她看见莫兰达的瞳孔猛地扩大。
“你的身体……！”
“我想赌一把。”
科菲林将手臂收回袍下，每一口喘息都呼出灰色的雾气。
“反正我已经活不久了，但我真的好像看到那一天……超越宇宙的那一天。”
“所以我在想，就算我将不再是我，我也希望完成自己的夙愿。”
她苦涩地说。
“虚空与我们是不共生的。但……万一我的实验成功了，成功就真的距离我们进了一步。
“所以，我想试试。”
她高高举起了掌心中的那一团物质。
灰色的雾气与殷红的炽热，相互纠缠、相互拮抗。
那是科菲林在彻底堕入混沌之前，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份，名为亵渎的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