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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莱森对她的评价是很中肯的。
比起自己的表姐,纳茵很有自知之明。
在萨纳尔这个整体风气积极向上的社会中,成为王族或贵族就变相象征着在某些方面的地狱难度的生活开启了。
如果没有足够出众的能力和聪明的头脑的话,虽不至于被无情地冷落,但也往往会被人诟病。
纳茵是幸运的,因为族内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旁亲都对她这个性格怯弱脑子也不太灵光的幺女很爱护;可在同时,王室的耻辱观教育也深深地影响了这个孩子,使得她迫切地希望能够——至少在性格方面——有所改善。
得知父亲想要让她来为这位神秘客人作平日向导的时候,纳茵的眼睛里都冒出光来。
“提升自己的时候到了!”
她想到。
“我一定要战胜自己的怯弱!要健谈!要有主见!”
年少的天翼王族女孩这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出发之时,却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没用成这个样子。
既没有战胜自己的怯弱,又畏畏缩缩地像个结巴。至于主见什么的则是完全没有,全程都被银蓝色头发的这位看起来分明应该比自己小一些的客人给牵着跑,完全没有东道主的主宰感。
而在被这名陌生的女孩扯到身后保护起来、亲眼目睹了对方瞬间释放似曾相识却又好像从未见过的宏大魔法之后,她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更不用说在听到新到来者与银蓝发女孩之间的对话之后了……
普莱森?莫兰达?
明慧至尊?全知至尊?
‘女儿’?
不不不,不可能!
早就已经故去的上古至尊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复活的!怎么可能还会有女儿呢!……
一路浑浑噩噩地跟着大部队回到了皇城内部的客房,头脑过载了的纳茵就跟恢复了出厂设置一样,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被“双目无神”这样的字眼修饰。
好似看到了一切,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纳茵因为性格和智力上相比起同辈要弱,族里的长辈们都想着不如让她活得更加单纯快乐一些而将许多本应让直系皇室成员知晓的内容都藏匿起来。
所以在纳茵的眼里,童话书就是童话书,勇者斗恶龙也仅止于表象,是个热血又俗套的小说情节罢了。
“在嘛~?”
“……”
“……喂?”
“……啊,啊!”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啊,好,可以,没问题……”
刚说完话,纳茵突然就拿双手捂住了脸。
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啊!
好?可以?没问题?
同义词连用?排比句?
无意义的辞藻堆砌!
哇,我的形象、王室在外人面前的形象,都被我败光了啦……
“你……是叫纳茵吧?天翼的第七王女?”
“啊……是,是的。”纳茵有些局促地说着,双手十指深深地戳进层层叠叠的裙摆里,“同时,也是虚翼族系的第二王女……”
雪色的女孩端了一盏茶水摆在陷入自我批斗的天翼少女面前,转而用双手抱起自己的那一杯茶,趁热抿了几口。
“呜哇,好茶!——这茶叫什么名字?”
被茶盏中别样的甜味惊到,雪色女孩转身看向纳茵的双眸闪闪发光。
不足半身的距离与王族自幼的礼仪教育迫使着怯弱的她将躲闪的视线与女孩相接。
这是她自初遇以来,第一次不算认真地打量了一遍对方。
可就算如此,随意的一瞥亦能惊鸿。
她还是首次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能有如此“奇异”的女孩子。
可爱和美丽这一对互相冲突的词汇竟然在她的身上得以共存,与自己一样的天青色瞳眸不似自己这样被怯弱的神色暗淡眸光,而是闪耀着活力十足的光晕,足以照亮每一个与之对视之人的心房。
有那么一瞬间,纳茵的瞳孔不自禁地微微放大。
她从那双雨后晴空般碧朗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虹膜上细腻的放射状纹路宛若晴空中掠过的飞鸟痕迹,而那点点白色高光就是鸟儿振翅抖落的纯白羽毛。
白皙的肌肤之上静静地沉着两潭安静的清泉,雪色的刘海很薄,像是即将褪去的雪线。明明是冬天的颜色,却弥漫萦绕着暖春的气息。
不知不觉地,纳茵就这样失了神一般,盯着女孩看了很久很久。
准确的说,她也不知道具体看了多久。至少对方主动叫醒她的时候,那杯由人家递过来的清茶就已经凉得如窗外的天气一般了。
“不、不好意思,我刚刚可能有点……走神。”
什么走神啊?
那分明就是看人家看呆了吧!还走神?
纳茵啊纳茵,你竟然蠢得连一个像样点的借口都编不出来啊!
心里上演着小剧场,现实里的纳茵笑得很牵强。
“你好像有点紧张。”雪色女孩没再直视她的眼睛,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没了眼神上的对视,让纳茵喘过了一口气。
“对不起……”纳茵自责地咬着下唇,“我为我刚才失礼的行为道歉!……”
见她就要起身行大礼、过分郑重地道歉的时候,那女孩却并没有如纳茵心中料想的那般,会礼让性地放过她。
用越级的礼节去让另一方放过自己,可是她从礼仪课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了啊!
要是连这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的话,那纳茵……真的连道歉的话都很难说出口呀!
她就是这样一个怯弱到极点的人。
‘快制止我、快制止我呀!’
纳茵在心中呐喊着、悲鸣着,却始终等不来女孩的那一声“没事”。
反而听到的是——
“你是该跟我道歉。”
女孩淡去了脸上的一切表情,冷淡地喝了一口茶。
“只是,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一问,将纳茵心中的一切侥幸都扫进了垃圾篓。
“不知道……”
“那别人怎么称呼我的,你还有印象吗?”
“我,我没听到……”
回来的全程都光顾着低头数石子儿的她本来就是为了屏蔽自己的信息接收的,哪里还听得到外边的人说话?
自卑的情绪,很快从天翼少女的心底涌现。
潮水拍打着暗礁,也一点点地压下纳茵的腰。
“总之,对不起……?”
就在她将隆重的大礼行出来的最后一刻,一双娇嫩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动作,并稳稳地将她扶起。
“好啦,我听到啦,你的对不起。现在,该换你好好听清楚我的名字咯?”
漂浮在她面前的女孩披着一双展开的浅蓝色光翼,嫣然一笑。
“我叫薇琳——念一遍?”
“薇……琳?”
“哎呀,怎么念得这么不熟练啊,明明只有两个音节来着!”女孩佯装嗔怒道,“再来!”
纳茵双眼紧闭、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薇琳!”
“对啦!这才对嘛,纳茵!”
薇琳挪开了搭在纳茵臂膀上的双手,双脚轻轻点地。
“走啦,外边有人等我很久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记得要带我去恩德拉瓦转转呀?”
“……”
大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纳茵再度睁眼的时候,房间内已经看不到那一抹雪色了。
明媚的晨光将房间照亮,也照亮了那一对茶杯边沿细腻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