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大概是走远了
将那些血食的残骸和破碎的骸骨堆成了小山,其表面已然凝聚起一团黑紫色的屏障。
极其浓郁的邪能穿梭在尸骸堆成的山丘内外,每一处孔隙里都填满着足以让人顷刻间窒息的高密度死亡能量。
即使是那些食腐的昆虫,此刻也对这一方血山避之不及。不详山丘的百米范围内,只有薇琳一人极为靠近地站立着。
如此浓郁的邪能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应付的小问题,其所能引发的异变恐怕足以达到鬼神的级别。
因此,当这片生物禁地被某个存在踱着悠闲的步子闯入后,对于薇琳而言,其身份已经昭然若显。
“我看今日的夜空万里无云,月亮也算明媚,所以这位先生是因此生了兴致,才愿意在好一番舟车劳顿后,如此凑巧地与我选择了同一处观景地点?”
来者脚步停顿。
皮靴厚实的鞋跟敲在地上,扬起的沙尘染脏了被擦得光亮的靴后。
斗篷打扮的高瘦男人在距离女孩十几米开外才停下脚步。
在萨纳尔,这是极有利于开战的初始距离。但选择在这个位置停下,高瘦男人的目的却并非是为了发起一场冲突。
相反的,今晚他只想扮演好一名普通游客的角色,一如女孩所讽刺他的那样,将自己尽可能变得人畜无害。
尽管他的手里已经不知葬送过多少鲜活的生命。
“阁下所言极是,多种巧合在今时今刻汇聚于一处,此场偶遇实乃我之幸事。”
男人首先在月下行了一礼,每一个动作的接续与细节上的注意都无可挑剔,好似一名文绉绉的宫廷礼仪官,唯独那过分消瘦的躯干败坏了整体的观感。
薇琳只觉得那一身质地颇为不错的衣物像是套在了一个骷髅架子身上了似的,披着薄薄一层人皮的样子反而比那些森森白骨要恶心得多。
不人不鬼之辈,最是惹人生厌。
“你觉得谁会信你刚才说的话,梵恩敏?”
薇琳直接叫出了男人的名字,那个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归属于现在的他的称谓。
“……阁下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梵恩敏微微低下头颅,脖颈的过分纤细让人不禁担忧脑袋的重量会不会在下一刻就超过了它的承重极限、发出芹菜折断般的脆响。
不人不鬼的怪物一般的男人声音无喜无悲,毫无惊讶之感,但也听不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余裕。
他显然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知道他的名字,可他的确是个极其懂得收敛情绪的高手。
与这样的人交锋往往能学到很多,故而薇琳才终于转过身来,许可破碎的皎白月光将自己清秀的面容照耀。
“很简单——我夺走了你们一条走狗的记忆。而在顺道浏览他近期记忆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身影。
“那时,你处决了一名卧底在虚空圣教内部的天翼间谍,而被你处决之人曾叫过你‘主仪’大人,你也并没有否认。今日又能毫不为邪能所影响地踏足此处,你只可能是虚空圣教的三名魁首之一——降圣堂的首主司仪,刹那寂灭·梵恩敏。”
风停。
无风之后,再轻的声音都能在这片旷野上通行无阻地传入任何一人的耳中,包括其中的敌意与鄙夷。
梵恩敏抬起了头,浑黄的眼珠走过机械的路径,如秃鹫般迅速地对准了那名与他处在两个极端的、于月光中熠熠生辉的白发**。
“阁下真是一点也不藏拙啊,如此随便地便将自己的长处暴露了出来?可据我所知,身为此方世界新生的神明,阁下绝不会是一名无头无脑的莽撞之人才是。”
激将法吗?
或许吧,薇琳觉得这不算是激将法。
梵恩敏应该只是在陈述他内心对自己做法的不解,唯独那文绉绉的虚伪模样令人作呕。
“这能力对你们又无用,能作用的对象又不可能掌握你们真正的核心机密,说出来又如何?不过石子入海,难生浪花。倒是你,竟然叫我‘阁下’,而非‘圣子’……你还是我见到的头一人。”
“因为大主君撤销了你的圣子之位。”
梵恩敏闭上了眼珠,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少。
但薇琳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这人在说假话。
“你在说谎,”薇琳直言捅破了高瘦男人的掩饰,“你是想回避讨论些什么?还是说,你在忌惮那双无形的眼睛、时时刻刻隔着一道【门】紧紧盯紧你们一举一动的眼睛?”
男人随即大笑起来。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看看几日之后的对手究竟如何罢了,可不是畏惧什么,也断然不是为了消遣阁下。”
“那你有结论了吗?”
薇琳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她看见那双苍白眼睑下浑浊的眼珠,毫无生者应有的气息,唯有倨傲与死寂。
尸体在开口说话。
“你是必须扼杀的敌人。”
“咻……”
宛若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梵恩敏的袍子上开了个巨大的口子,他干瘪的胸膛大开着,贯穿的大洞里尽是脱水皱缩的内脏。
穿膛而过的光剑将他的心脏与其后一截脊椎钉在地上。无论是心脏还是脊椎看起来都跟那些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似的,通体泛着淡淡的灰红色,每一根肌丝与纤维都异常清晰。
薇琳的视线焦点从男人被洞穿的胸口转向他那略显惊讶的脸上。
“你害得我玷污了一具无辜的尸骸。”
“阁下不必担心,这具身体来自于我的一名手下的遗骸——他跟我一样,是此方世界的背叛者。甚至于说,这具身体原主的信仰比我还要虔诚。所以,该说是我玷污了他的遗体才算正确。”
“……肮脏的魔鬼。”薇琳发出满带鄙夷的谴责,“你莫非觊觎我的身体?”
没了魔能供给,光剑自然化作无数光丝消散。
梵恩敏弯腰从地上捡起那颗心脏,将其上沾染的尘土掸去后,如同丢垃圾似的将那颗心脏装进了胸口的空洞中,任其落入空虚的腹腔。
他自嘲似的发出干枯的笑声,仿佛正在演奏一把调音糟糕的提琴。
“那样的话,教化司的主君会杀了我——她肯定不会允许我对你的鸠占鹊巢,而我又的确没办法在与她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薇琳听后神情骤冷:“你果然对我别有图谋。”
梵恩敏诚实地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过常人,能有更好的一件衣服穿,何必再去留恋原来的破旧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