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步兽的蹄声在安静的清晨是那么清晰,自蓝山皇城刚出门便早早地传入了西城区的每一处角落。
坐骑之上的校官头戴棱角分明的轻薄铁盔,及肩的长发被梳成一束干练的银灰色高马尾,于晨曦阴冷的风中俯身破空奔行。
如果薇琳在场的话,她肯定会惊讶地指着迅步兽上的女校官大呼小叫——那是她有过那么几个照面、半熟不熟的人。薇琳见过她温婉如水的样子,与现在这名奔行于巷道间的英武军官形象相差甚远。
迅步兽的速度很快,快到了就算在动态视力普遍较强的萨纳尔人眼里都能望见残影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腿脚麻利难觉疲倦的神创六族也会将之训练为军用坐骑。
如一阵呼啸的风骤然停歇,形似梧桐却非梧桐的青翠落叶被迅步兽停驻的脚步掀起的风卷上半空。
待到再度落下来时,一如轻纱拂过女校官肃穆神情上盖着的金属护眼面罩。
“蓝山城城西檀松街17弄09号,施德劳德子爵府,传听圣上谕!”
中气十足的女声隔着院门向府内极尽传达了她所代行的帝王威严,传递手谕的女校官并不需要敲门,向来都是听谕接旨者自内而外将院门打开,俯首敬听。
院子里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还有施德劳德家大门开合的声音,想来是院子里群聚的暂居民们为房产在和平时期的主人让开一条道路。
缺失了些润滑油的院门合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听得叫人皱眉。
因为是施德劳德子爵府听旨,芬洛黎恩管家自然无需出门。
施德劳德兄妹一前一后,依次向传令女校官行礼。
女校官作礼回敬,将折叠整齐的信纸展开,宣读旨意:
“授勋子爵,索拉雅·施德劳德,听旨。”
“?!这……?”
索拉雅愣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想到要按规矩回礼。
要不是她哥哥温斯坦纳反应快些悄悄地那手肘顶了顶她的臂膀侧边,索拉雅还得再迟一些回应。
女校官视线始终在圣旨上停留,似乎并不在意索拉雅在平时可被算入失礼的行为——那得罚钱。
“让朕猜猜,索拉雅卿可在听到前句后出神?若是猜对了,那朕这猜谜的本领还未减退太多,可喜可贺。”
“呃……”
这还是索拉雅头一次听圣旨,院子里的大多数人也是头一次见到别人听圣旨。
原来当朝皇帝陛下的手谕都是这种风格的吗?感觉跟传说中的那种不太一样诶。
传令官就比他们都镇定多了,依旧在面不改色地用捧读的语气宣读圣旨内容。
“其实说起爵位,当时从祖宗之法下保下你施德劳德家的爵位可废了朕好大的劲。索拉雅卿,你说,该当报答朕否?”
似乎是在等待听旨者的回应,校官大人首次抬眸看向这名陌生的年轻少女。
无形的压力加诸于身,索拉雅给出了几乎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不好意思,陛下,那或许要看我心情。”
温斯坦纳一巴掌就拍到自己额头上去了。
在那一瞬间,哥哥先生似乎已经洞见了施德劳德家被搬走拍卖的恐怖景象,倍感绝望。
谁知,传令官女士竟然满意地颔首。
“嗯,很好,不愧是朕看中的人——有个性,还清楚自己的定位。”
“所以现在,索拉雅卿——你究竟还是我们德莱斯特的臣,还是那位无上至尊的徒?”
“您口中的至尊叫我姐。”
估计是第二次的问题点醒了索拉雅,她发现以自己现有的关系网,好像还真不至于在德法恩陛下面前过分低声下气——尽管她现在依然很仰慕人家的能力。
可索拉雅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跟某只白毛团子拜过师生,代表了人家的半张脸面,便也挺直起了腰背,眉宇间充盈着自信的神采。
传令校官继续宣读旨意中的最后一部分。
“罢了罢了,朕心知留不住你。按卿现在的地位,朕理应面见卿才是。只可惜步入战时,蓝山及境内诸城战事繁多,实在难以分神,还望卿海涵。”
“那么,陛下寻我,所为何事?”
“卿可愿意,卖朕一个人情?”
女校官嘴里说出来的话第不知道多少次震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陛下,我还是之前的态度:那要看情况。”
“蓝山城防过度饱和,西疆领地却生灵涂炭、几近失守。西方大统领爱华斯·德鲁帕瓦已确认牺牲,帝国西疆正值空虚,薄弱非常,故朕欲图求得索拉雅卿的一份助力。”
“不可,万万不可!”
圣旨里的一番话恍若一记重锤,敲醒了风中凌乱的温斯坦纳。
“若如陛下所言,西方领就连爱华斯大统领都已经身陨,吾妹若是前往,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异!”
“施德劳德代行子爵——慎言。”
传令官静静地一瞥,拨弄了一下左手佩戴的猩红戒指。
仓皇的窒息感瞬间握住了温斯坦纳的咽喉,一闪即逝的致命感令他惊惧不已。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将神魂未定的哥哥拉到身后,索拉雅对传令官目露凶光。
若这只是传令官的个人行为,那就别怪她索拉雅也行使一下个人行为了。
对此,传令官表示并不担责。
她扬了扬手中的圣旨作为回答。
“看来,全知至尊的预测果然精准无比,就连代行子爵对卿的爱护也观测在内。”
“那么,如果有这个前提的话,全知至尊所言‘于西方领藏有一处未捣毁的虚空圣教据点’,以及‘七月晚宴幕后助推集团’的预测,应当都是真的了吧?”
“还有……索拉雅卿作为全能天才,那隐藏起来的、令我也看不透的真实实力?”
索拉雅拳头攥紧,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来自一国最高统治者的无孔不入。
德法恩皇帝深知自己的心结所在何处,还不忘拿自己的道德感来绑架她,更是在暂居民众目睽睽之下向拥有实力的自己所谓“放低姿态”请求协助。
如若不允,置她施德劳德家十代荣耀于何地?置爱护她的兄长又于何地?
“陛下,您真不愧是我所仰慕之人——您的手段,我今日略窥一斑。”
“那么,答案呢?”
“……我不该是单枪匹马去。”
“自然,你面前站着的便是前任西方领第七前锋军副军团长,海查恩·米尔安特勋上校。实力与真实的你相近,统领经验丰富,作战骁勇,对西方领无比熟悉,相信你们会共事愉快。”
“钦此。”
千万种情绪交织起来的议论声中,芬洛黎恩将院子的大门稍稍掩上。
“索拉雅,记住你点过的头。”
“我记得,你放心好了。”
“……”
温斯坦纳深深地与索拉雅对视一眼,想要通过注视看懂索拉雅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
他当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就像是圣旨中说索拉雅隐藏实力都十分高深一样,少女对情绪的隐藏也是翘楚。
院落的大门被关上了,合叶发出吱吱呀呀的吵耳声。
“幸会,索拉雅小姐。”海查恩向索拉雅递去一身为她量身定做的军装制服,对她行了同事礼仪,“刚才都是按旨意办事,如有冒犯,并非我的本意,还请索拉雅小姐见谅。”
“海查恩·米尔安,你跟我印象里的不一样。”索拉雅接过制服,随口道,“据我那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便宜师傅所言,你应该是一位温婉的女子才对。没想到,真实的人却跟传言差距如此之大。”
海查恩闻言轻声笑道:“索拉雅小姐可不也是?圣旨里说你的实力以与我相差无二,听说又学识广博,真当全能全才,叫人叹服。”
“……那都是八月之后的事情了。”
索拉雅眸光闪动,眨眼将之抹去。
“海查恩上校,我们何时出发?”
银灰发的女校官翻身上马,拍了拍自己后面留出来的空座位,道:
“前往城南广场集结部队,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