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城门抬升产生的响声安静异常。若非索拉雅始终保持着睁开眼睛的状态盯着城门门洞,恐怕都不会知道究竟有多么巨大的一件造物正被同样庞大而强力的工程机械结构牵引着。
“自出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紧闭的城门……但放下城门,应该不是为了抵御敌人的吧?”
索拉雅感叹着,也在困惑着。
与薇琳一样,她也总是对萨纳尔世界这样一个个体实力超出人类太多太多的中魔世界里城墙的必要性提出质疑。
城墙这种东西或许能够防御一些普通的虚空残渣。要是想要依赖城墙去防御同样能行使魔法的变节者们的话,城墙上就必须铭刻大量的法阵,以提高其抗破坏性能。
上述做法比起直接布设一个城市级别的大型护界魔法来说显得冗余且造价更高,城墙的维护也比护界魔法的维护费用要高多了,同样也要消耗许多人力。
也许各国的城防部门是有什么其他的考量,城墙这种似乎更适合低魔世界冷兵器战争环境中的事物仍然能出现在萨纳尔的土地上。
索拉雅本人是不能自圆其说的,尤其是蓝山城平时根本就不会将钢铁封门放下,只是用两扇巨大的活页硬木门作为封门办法而已。
“或许吧,这个我也不知道——会骑乘吗?”
海查恩牵着一匹披着轻甲的迅步兽过来,那是从蓝山城城防部上交申请调度过来的战兽。
之前一路都是她带索拉雅骑在同一头迅步兽上过来的,但这显然只是权衡之举。
即将出城远征西方领的前一刻,不事先替新搭档寻好合格的坐骑可不行。
“小时候骑过人算吗?”
“有点暴力啊,你。”
少女灵活地翻身上马,熟练地牵住拴在迅步兽短粗精壮的下脖扣带扶手,试着操控身下坐骑的前进后退。
迅步兽极其配合地做出了前后左右的响应,还对少女与它后脑勺的抚摸异常欢欣。
“陛下所说不错,你果然会不少东西。”
海查恩也翻身上马,引着她的那一匹向城门走去。
索拉雅紧跟着她的后头,控制间距在五步前后。
“学得快罢了。”索拉雅似是不经意地小声嘟囔。
区区五步的距离,这点大的声音被海查恩捕捉到并不难。
“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是在刚才看我的操纵技巧模仿来的?”
“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事实的确如此,我以前确实没碰过这种军兽。”
索拉雅语气听不出起伏,她的视线朝向也不正对回首望向她的海查恩,看来并不是为了收货赞誉而故意这般凡尔赛。
她或许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不算什么高深的技巧,尤其是她棋逢对手跟薇琳这个比她还离谱的抽象大才碰面之后,她的世界观也经历了一番破碎重构。
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大白话来说,就是两个字:“就这?”
“索拉雅小姐……不对,索拉雅授勋子爵大人,平时可有闲适雅致时传道受业的兴致?”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索拉雅眉头一挑,知道海查恩换了个称呼,怕是要有求于她。
结合着问题本身,也不难猜出她的请求。
“家有小女,才初开慧,且乃晚慧之才,恭顺敬长非常,可否拜为先生?”
‘……不如薇琳。’
索拉雅掐了自己手背一下,赶忙告诫自己这世上跟薇琳一样的萨纳尔小孩仅此一例,别拿极端个体去要求普通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认识薇琳这件事让她对教导寻常孩子这件事提不起太大兴趣。更确切地说,是容易抱过多希望。
她真的很怕自己哪天万一答应了人家去教书,嘴里突然就蹦出来一句“什么?你都十六岁了,怎么还不去拯救世界!”这样的话来。
她已经被薇琳带得很抽象了,不能再害了别家的小孩。
“还是回来再议吧。”
“也对。大难当前,家事稍后。”
听出了索拉雅话中婉拒的意思,海查恩难免为此感到遗憾。
“海查恩特勋上校远外出征,令爱托于谁照顾,可曾放心?”
“托于我家长辈。”
“令夫所在何处?”
萨纳尔也有戴戒指作为婚姻标志的文化,再加上萨纳尔语法中存在生死格的概念,戒指不同的佩戴位置也能象征男女子婚配对象的健康状态。
索拉雅是以知道海查恩的丈夫健在,倒不至于问出冒犯别人的问题。
“先前犯了大错,削职为兵,将功赎过。”海查恩拍拍迅步兽的脑袋,语气里并无怨言,“也是我牵累了他,所以我不怪他。”
“亦是特勋上校大人回军复职的缘由?”
“有此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响应征召。”海查恩说,“国难当头,我作为一个曾在军中供职的军官,保卫民众斩杀来敌,是最基本的义务。”
“大家,都作如此想?”
回应索拉雅四顾目光的,是周围军士们整齐划一的肯定回复。
如此,终于让迅步兽之上的年轻少女首次体会到了一番属于军营的满腔热血。
“薇琳啊,你要加把劲了。”
跟雪发女孩一同为伴的旅程虽然频发祸乱,激动有余,更多的还是惊惧。
像今天这样让人忍不住血脉贲张的,人生能有几回?
“现在,你在碧蓝苍穹之外,我在星辰光影之下,践行着殊途同归的义务。”
“这也算,是般配了吧……哈,我在想什么啊。”
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想大力甩去,朝日的阳光终于从缓慢升起的钢铁城门下缘洒入广场大军每一名军士的面铠缝隙之内。
悠悠持续了几分钟的城门升起过程寂静得连行道树上筑巢的鸟儿都未惊动,曾经车水马龙的繁花广场上尽是映着盛开鲜花的赤鬃银甲。
特勋上校引骑于最前,腰间的特制军官长刀抡满半月,朝日的晨光经由百战钢刀表面的纹理闪耀反射,如一柄明亮的火炬,照亮前行的方向。
海查恩,高声朗道:
“众将士听令!我团军名!!”
“四!月!禁!卫!军!”
“四月禁卫军?!……”
索拉雅的震惊淹没在繁花广场有如雷鸣的声浪之下。
“吾乃!?”
“将军之士卒!”
“吾乃!!?”
“陛下之神兵!!”
“吾乃!!!?”
“人民之意志!!!”
停顿三秒间,气质陡然变得冷酷的海查恩以狮鹫一般的眼神,回望全体禁卫军,杀气腾腾地举刀向前。
“众将士,吾乃海查恩·米尔安,德莱斯特皇帝亲赐特勋上校——”
“听将军令!!”
“现,听吾命令,随吾出征——”
“我如利刃,穿脊裂髓!!”
“向剑光所指之处,冲锋!!”
“神创六族,必胜!!”
军令如山,军势如洪。
不逾百骑的禁卫军红鬃飘逸,如穿膛而过的带血箭矢,刺穿晨曦之金光。
要说索拉雅几秒前还有些困惑、以当朝皇帝登基时日命名的大名鼎鼎的四月禁卫军为什么要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外这般气势汹汹地吼出冲锋宣誓的话,在出城后的刹那就被撕碎了这样的想法。
穿过城门薄如无形的护界魔法后,光影依旧。
然而,从城门内看本一望无际的青葱原野瞬间出现无数坑洼,或近或远的爆炸几乎能震碎每一个人的耳膜。
扭曲的血肉构成了黑压压的浪涛,择人而噬的虚空残渣就连血族人也能吞食。
蓝山城的军防过半都死守城外,一座座魔能壁垒后是轮次上阵的冲锋队,以及负责架构防御工事应对虚空环境的工程师与研究员。
“欢迎来到地狱。”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索拉雅的耳边低吟。
更令她感到地狱的,是海查恩似怀念般的感叹:
“大战啊,守城战都有几分极南边疆的样子了。”
是的。
末日降临的世界大战蓝山城守城的战争烈度,甚至还不及极南边疆在和平时期的防守难度。
从前一纸军报中“堪堪取胜”寥寥四字背后意义之沉重,令索拉雅将缰绳握得更紧。
“为了人民,为了德莱斯特,更为了……我自己。”
少女喃喃。
捧起的双手中泛起纯白色的光晕,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是薇琳在沙漠里用过的魔法,索拉雅当时骗她说只有一遍,看不清楚。
如今,过目不忘的她在恶补了大量魔能知识后,依仗着自己那惊为天人的魔能储量,释放了这一击:
“无相……环月!”
嗤嗤嗤嗤——
宛若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