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斯领内,中央政府办事处。
熊熊燃烧的火焰让干燥的木材发出噼啪的炸裂声,浓重的烟气熏得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德莱斯特的西方大统领爱华斯·德鲁帕瓦从悠久寂静的死亡中重获生机,入目的却是这样一片令他难以置信的残败景象。
“我不是已经!……”
“死了?”
什么人的声音从燃烧的梁柱后传来,炽热的火焰好像都能将那声线扭曲得难以分辨。
爱华斯猛地转身,并且下意识地就想从腰间拔出佩刀——用来斩杀残渣的佩刀。
腰间空无一物,他的武备显然是被什么人给卸下了,这让他心中的紧张感加剧。
然而,当那根燃烧殆尽的梁柱倒塌、暴露出其后人影之后,爱华斯心中的警惕便如月落退潮般迅速归零。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爱华斯想要知道的问题自然是对方如何将他起死回生。
即使是血族人,只要作为魔能运转中枢的心脏被毁,那么他们也难逃一死。
天赋的周转依赖于心脏,而非大脑。
大脑的损坏仍然能够复原,萨纳尔人的全身似乎都能作为“记忆”的备份。
又或许,“记忆”是储存在那虚无缥缈的灵魂之中的也说不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爱华斯“死”前是被自己信任的下官亲手掏碎了心脏,绝无再复活的可能。
还是说,这只是他弥留之际产生的走马灯似的梦境?
爱华斯想不明白。即使身处火海之中,他也需要一个足以令他信服的解释。
“‘落星之愿’,听说过吗?”
灰银色编发的少女之回答落在爱华斯的耳朵里,就如同向静谧的潭水中投入一枚从山巅滚落的巨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丽塔,你疯了!”爱华斯紧紧握拳,用力地捶打在滚烫的地面上,朝少女怒吼,“为了救我一个老东西,你竟然舍弃自己的生命力!”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的爱华斯,我喜欢你。”
丽塔重新戴上特制的钢盔,动作轻巧的样子好像在对爱华斯说这点生命力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呼……”
爱华斯深吸一口气,莫大的罪恶感笼罩了他的心头,愧疚的良心叫他无法抬头直视这名比他年轻太多太多的女孩。
“告诉我‘落星之愿’的逆向构筑,我必须把它还给你。”
爱华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无法认同丽塔的行为。
抽出细长的迅捷剑,高亢的金属摩擦声回荡在耳边,比那噼啪的火声还要响亮。
少女迅速有力地向四周挥出一剑,劲猛的罡风瞬间吹熄了整幢建筑的火焰。
满目疮痍的行政楼摇摇欲坠,爱华斯在地基的抖动下跌倒在地,被银针般纤细且锋锐的迅捷剑剑锋挑起下巴。
“听好,爱华斯——我,丽塔·克劳伦斯,救了你的命。”
骑士少女倨傲地立在倒地男人的身前,冰冷的语气透露出一股让人不敢心生异义的威势。
向着刚从死亡中恢复精神的爱华斯,丽塔对他作出了极其强硬的主权宣称:
“你死过一次,法理上已经剔除我大德莱斯特帝国公民权。而将你复活的我,付出了堪比死亡的同等代价,现在你的一切都归属于我——当然,不包括你生前的那些财产和永世随身的功绩。”
“谁定的鬼规……”
斥责间,银针嵌入下颌的肉里,钻心的疼逼得爱华斯不得不闭上嘴巴。
隔着一层银盔,丽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被她收入囊中的男人,继续进行着她的强宣称:
“作为蓝山城皇宫亲卫队第一训练官,我有权在战争时期临时颁布合理利民的法条,拥有先斩后奏的零级裁决权。”
“所以爱华斯,你没有其他的选择——我复活了你,乖乖跟我走。”
“你在说什么儿戏?这里是爱华斯领!火都已经烧到行政楼来了,你应该做的是去救助百姓,而不是在这里满足一己私欲!”
长剑在喉,爱华斯仍然选择严厉地去斥责丽塔。
然则,骑士少女不为所动。
她是一个坚定到有些偏激的人,却也提前备好了让爱华斯说不了闲话的后手。
“城内百姓已经迁移完毕,南方大统领与北方大统领分别接走三一,又有三一归于皇城治下,如今的爱华斯领已是没有平民的空城,所有的民众都是三军将士乔装而成,故请卿打消此顾虑。”
爱华斯赤手握住剑尖将之偏开:“如果真的像你所说,我如何对我治下的主城一点风声也没有察觉?”
“你不也没有料到你那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下属将你手刃的情况吗?”丽塔毫无保留地嘲讽他道,“你老了爱华斯,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政治与征战这种东西,再不适合于你。”
“……”
听由丽塔提起刺杀自己的下官,爱华斯心里就空落落的,凭空生出一股钻心的疼。
放开尖细的剑尖,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毫无伤痕,爱华斯这才发现丽塔抽出来的这把剑只是训练用剑,怪不得伤不到自己。
“所以这城里……”
“所以这城里人声鼎沸,却个个都是脱下外衣就是军装的将士,”丽塔接着爱华斯的话说,“承认吧爱华斯,辛辛苦苦为民操劳了这么久,是时候该退位了。”
“……丽塔,你真的就这般钟情于我?”爱华斯扶额叹气,“你才两百岁不到,正是风华正茂时,何苦吊死在我这一颗行将就木的老树上不放?”
“我喜欢你,爱华斯。”丽塔仍旧不改她的坚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陛下还值得我效忠的话,足以让我付出真心的只有你了。”
数个呼吸的沉默降临,爱华斯的心中五味杂陈。
“……劳拉呢,劳拉会怎么看我,一个将她前途大好的妹妹栓死在身边的无耻老人?”
丽塔毫不慌张:“今日之行,姐姐是知情的。”
“这么说来,劳拉那边也被你搞定了吗……你可真是顾虑周全。”
“不止如此,陛下也支持我的选择。陛下说,爱华斯膝下无子,德鲁帕瓦家族名存实亡,不如为我克劳伦斯家的香火延续做出一份贡献。”
对此嘉奖,丽塔自然毫不客气地全盘收下。
“……”
爱华斯沉默不语。
见他这样,丽塔也不再强迫他,只是将迅捷剑纳入剑鞘后转身望向被焚烧变形了的窗框之外,说:
“死亡,也算是你拯救这座城的方式。四月禁卫军已经收到你的死讯前来支援,敌人攻下一座表面空虚的城于骄躁之下露出了马脚,正是一举清扫之的好时机。”
“所以,等战争过去了,爱华斯,你就得跟我结婚——不许拒绝。”
“丽塔,我不能耽误你。”爱华斯生来从未有过今天这般的纠结,“况且就算如你所愿,天下人又该如何看我?老牛吃嫩草?”
“当今弗里托利亚的皇帝陛下之婚姻尚被誉为千古佳话,区区两三百岁的年龄差,有算得了什么?”
情感问题上,丽塔强势的态度让她无法吃亏。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我——爱华斯,我爱你,可你爱我不爱?”
“……”
“不回答,就是默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