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呜哇~”
哗啦啦啦,是积木大厦被一拳捶倒发出的声响。
亲眼看到婴儿时期的自己活灵活现地向一堆无辜的积木倾泻破坏欲,薇琳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药可救。
“我小时候原来这么皮的嘛……”
薇琳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可爱是可爱——半大一点,缩起来的时候还圆溜溜的,真真像是一只才刚刚从锅里端出来的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团子。
赫莉用在肩膀上轻捏几下的方式安慰薇琳:“小孩子无非两种:安静的和好动的,你只能算是典型。”
说话间,小宝宝就踱着一摇一晃的步子走了过来,结果因为重心不稳摔在了薇琳的怀中。
一大一小两名女孩跨越时光的场合首次交换了视线,尽管怀中拥抱着的仅仅只是自己的一个记忆片段,个中奇妙的感触仍然难以言表。
活力十足的小宝宝很快就不满于未来的自己的柔软怀抱,举着随手抓起的一块积木便要向倒塌积木大厦的残骸进发。
倒塌的积木是城市的残垣断壁,而她就是一只刚刚破壳而生的小怪兽。
在小怪兽向积木大厦发出饿龙咆哮时,肩上传来的振动将薇琳从发呆的状态中兀地脱离。
她看见赫莉在对着自己笑,笑得是那般惬意而又自然。
“抱着自己的感觉怎么样?”
仿佛动漫作品中才会出现的对白,自其出现的一开始就染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踟躇着、斟酌了许久,薇琳才十指紧扣地将自己的体会予以描述。
“感觉……感觉……没什么感觉。”
嗯,是这样的回答。
赫莉似乎毫不感到意外的样子,还是那般微笑着。
“不觉得违和?”赫莉带有些引导性地问她,“毕竟是另一个真实存在过的自己。这种感觉,岂不是与世人时常幻想的‘跟另一个性别的自己谈恋爱’的话题十分相似?”
这一次,薇琳的看法超出了赫莉对她的预估。
“……她只是过去时间的我而已,一个对于现在而言并没有意义的概念。”
瑰丽的宝石瞳捕获着一切黄昏下那只团子小怪兽的一举一动,薇琳平静而又不容置疑地说,
“前一秒的你与后一秒的你截然不同,因为没人能够界定思维的变化。”
捧起滚落到自己脚边的积木,将它递还给过去的自己,薇琳不自觉地便向更深处说往。
“我既然与她截然不同,为何又会生出那堪称‘奇妙’的感觉呢?比起这个,倒不如说是‘缘分’更好。”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佛家的色彩。可如果只按照这样去理解,又如何去界定过去自己的所为与现在自己的关系?”
没有鼓掌也没有反对,赫莉只是中肯地给出评价。
顺带地,将已经被薇琳引申了的问题更进一步。
刚才,女孩给出的见解里只含有“对立”的认识,却没有提及“统一”的内容。
赫莉希望听听看薇琳有关于这种潜在联系的理解。
薇琳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就说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那就牵扯到了‘唯一性’以及‘社会存在’的问题上了……事先声明啊,我不懂这两个词语在哲学里头的意义,我就是借来用用!”
“当然可以,你说吧。”
赫莉相信自己能够理解得了薇琳想要借用这两个名词表达什么,她只管说便是。
赫莉给出的支持很是有效。受到听众激励的鼓舞,薇琳的表达欲也就在赫莉的推波助澜之下熊熊燃烧了起来。
“其实我是能猜到一些你问这个问题的潜在意思的——人究竟需不需要为过往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应该与这个问题雷同。或者再将问题的矛盾提升得复杂一些——要是犯下过错的人失忆了,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思维个体,那他或她还该不该为他的过错负责?”
赫莉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薇琳清了清嗓子,仿佛这能够让她接下来说道的观点更加能服众似的,算是一种演讲界的迷信。
“就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过错是无法逃避的,”
从手里变出一枚硬币,薇琳将正反面都展示给赫莉看,
“就像这枚硬币一样——今天我可能是有字的这一面,明天我就有可能顿悟变成花草的这一面。可无论是那一面,今天的我和明天的我都长在这一枚硬币之上。
“但是和硬币不同的是,硬币能够被工具切割分开、正反面各自成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崭新个体,人的社会存在却不同。
“或者,用更加通俗的比方来诠释的话,就是:绝大多数在同一个国家只能持有单一的身份证明。在这里,护照啊身份证件啊什么的都算为同等物。”薇琳不忘给自己的说明增加限定,“当然,通过各种途径取得的违法证件不计算在内。”
“所以,一个人在一个国家,就只能拥有一个最核心的身份证明,而这就是你所说的‘社会存在’的基础。”
“正确!”薇琳朝赫莉比了个“对!”的手势,“所以就大多数情况而言,一个人终其一生也只可能拥有一个社会存在,且人又是群居生物,人类文明是社会的文明,一个人注定难以脱离其社会存在而独自生活……狼孩不算。”
“但你这说的似乎更接近法律和社会规则,而不是个人的自我认知,”赫莉指出薇琳的关键不足,“现在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法家在说话。”
薇琳歪头:“有嘛?”
赫莉点头:“有点迹象而已,但不多。”
薇琳抱胸:“可这么被你一打断,我就不太像说下去了呐。”
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赫莉真的戳中了她的要害。
对于个人认知这种牵扯到自我认同的话题,薇琳还没有做好准备。
正如先前所提及的那样,尽管已经接受了现状,薇琳还没有完成对自己的认知重构,内心深处依然没有得出对此问题的一个足够确切的答案。
薇琳只是本能性地将这种可能会引发自身认同危机的事件加以埋藏和回避,而赫莉的所为则是意图将自己变为这个足以将这个核心问题挖出来放在薇琳面前、逼着她去面对。
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女孩自然选择推诿与逃避,找出各种由头逃离此地。
窗外的夕阳已经彻底落下,赫莉倚窗远眺,不经意间被莽撞的小小薇琳撞了一下腿后。
“这对你很重要,薇琳。”
将小宝宝从地上抱起来,赫莉透过窗子的反光长久注视那双写满懵懂的眼瞳。
“不管你最后打不打这场仗,这个问题对你来说,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