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一个时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词汇,现实中鲜少遇见的存在,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
若万事万物真有其造物主,那么天才绝对是祂刻意而为的造物。
天才之存在就宛如一道横亘于物种内部的天堑,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人们——放弃吧,这是一道光凭努力无法跨越的无底深渊。
总有人不服输,这种说法从来不能服众。
勤奋者们牵起绳索筑起城墙,用日以继夜的汗水浇筑道路。
过程中,有些人失足坠入深渊,被深渊之底的恶魔们无情吞噬,步入疯狂者的行列;
有些人则幸运地凭借难以想象的坚强意志与难以估量的辛勤付出触碰到了彼岸,却发现自己身后新长出的翅膀并不如原本就在此地的天使一般丰满而洁白,每一根羽毛都书写着廉价的气息。
他们是勤奋者,是努力的大多数,是不可否认的伟人——可他们始终不是天才。
就一如那些在勤奋路上折翼的堕落者,其天资也远不如深渊底部那群嘶吼着的疯子。
天赋就像是一道坎,一道难以越过的坎。
是一把名为现实的利剑,无情地斩断一切尚有梦想的平庸之人的幻想,就连做梦的权利都妄图将之夺去,囚禁于层层铁链之后。
世人不禁去思考、去踟蹰、去困惑——
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平庸者的出路?
……
在萨纳尔,索拉雅是不容置疑的天才。
曾经,这份荣誉归属于年轻的她在学术上异常出众的能力;现在,知情更多的人则将这份荣誉再度扩大化、安置在了她的身上。
众人对她寄予的希望越来越沉重,索拉雅并不完全讨厌这种举世瞩目的感觉。不如说,很多人都喜欢着自己能够有朝一日被众星捧月,此乃人之常情。
她所讨厌的,是大多数过分神化了天才、将自己过早地从所谓“天才”这一群体中剥离出来、却又总是用那种过分的强调,来表示自己的成功只是因为她是“天才”而已。
过度强调天资的人无非两种——听了风就是雨的傻瓜,以及那些连尝试与努力都不愿意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贫瘠自傲者。
那些人活在自我欺骗中,一遍遍地用“人家是天才,我又不是”来麻痹自己,最终只可能在孤立的、自视为弱者实则极端的自负中走向毁灭。
索拉雅不会不承认天资的存在。
她深刻的知道,到目前为止自己所取得的绝大部分成就,要是没有她那颗思维能力远超凡人的头脑作为基础的话,光凭努力,绝不可能在如此年少时就做出那般创新且革命性的科研成就。
在校时因为课题需要而几近走遍了大陆每一处角落的血族少女也深知天才之于整个种群而言就是稀少乃至于罕见的。
比如某些懂得与其他陌生动物交易食物的动物,比如某些智力足以因地制宜利用自然制造简单陷阱的猛兽,再比如……
自己之于神创六族。
通历九千年的七月在死亡沙漠深处与薇琳的偶遇将被她铭记一生,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索拉雅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天才程度已经难以想象。
天才内部之间的差距,远比天才与凡人的差距要来的大得多。
曾经由于复杂的原因,索拉雅自初等学院以来只求笔试及格,对魔法尤其是攻击类魔法从不操练。
后来,施德劳德前任家主的死点醒了年轻的少女,受德法恩皇帝的信件指示孤身前往沙漠,发誓要学好魔法。
自此时起,索拉雅恍然发觉——她好像并非寻常的天才。
兴许是以前半吊子的学习余威尚在,又兴许态度随意的白发女孩其实是一个好老师,无论是明里学还是暗中看,索拉雅学习魔法的速度都惊人地快。
然而,或许也正是因为与薇琳这个目前为止最离谱的神人产生了交集的缘故,索拉雅所要面对的人际关系被迅速提升到了与白发女孩相近的档次。
匍匐田野耕作时,身边人都是农民,你是拖了靴子的秀才;
跨过漆红门槛后,主座之上是地方大员,而你不过是一个未得官职的半道书生。
越是跟着薇琳接触下来,索拉雅就越是觉得熟悉的世界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理应稀有的天才群体渐渐变得不值钱,在街上随便遇到的几个人似乎不是少年英才就是人中豪杰,难免给人一种“这个世界成才真是太容易了”的错觉。
这是由薇琳为她无意中引入的全新交际圈,一个属于当世顶尖人才们的内部关系网。
在这其中,天才也分出了三六九等,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万里挑一的内在外在同样强大的个体。
萨纳尔整体政治传统其实很难说不是属于少数精英阶层的国民民主政治体系,甚至部分国家还带有世袭制的封建色彩,比如德莱斯特。
众所周知,学阀多有,但学阀的世袭中只传承知识与上升渠道的垄断权利,并无法做到传承智慧的潜力与天资。
而萨纳尔的这些领导者们,他们的后代也大多承袭了优秀的头脑与优秀的天赋。
若非是萨纳尔崇高到难以想象的、好比乌托邦一般的道德标准根植在每一位领导者心中,萨纳尔的现在恐怕少不了来自腐朽官僚的盘剥与底层人民的血汗。
好在,事实上并没有这样让萨纳尔走上一条不归路。
如果命运之神存在,那么祂一定眷顾着此地,让萨纳尔的人才们永远站在人民的一边。
人才们利用或个人或集体的智慧,为千万萨纳尔人民制定了趋利避害的明确政策、设置了足以保证所有人活得自在却又不至于引发人民懒惰的适宜社会福利体系、建立起公正开放的全年龄教育体系保障人民追求自我提高的精神需求。
这样的一切来自于魔能带给神创六族人的巨大生产力,以及在长生体系下幸运地并未固化和僵化的社会阶级构成。
然而,人才们当然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面对远超个体能够处理的麻烦时,人才们可以选择抱团,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潜能化险为夷;
面对远超团体能够应对的危机时,再强大的个体也难挽大厦于将倾。此时,如何动员起全体大众的积极性、充分发挥种群智慧的因素占绝对主导,往日为人民们瞻仰的天才需要来自人民的帮助。
镜头之所以会聚焦在少数精英身上,是因为这些精英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海量的信息,足以撑起较短篇幅内的信息量,而绝非意味着底层人民之于事态的无用。
这是一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克服的灭世危机,而不仅仅是一场属于所谓天才们的表演舞台。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面前,没有耀眼的个体,只有辉煌的种群。
寂灭的末日,就是个人英雄主义残破的碑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