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好沉。
赛利昂大喘着气,冷汗不要钱似的不断从额角生成、成股成股地汇聚到下颌处,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
潮湿的地下甬道空气带着一股恼人的霉味,但赛利昂已经连抱怨的前提都没有了——他虽是在大口喘气,却觉得呼吸入肺的空气越发稀薄。
架着他的索薇娅有些着急。
倒不是说索薇娅有多关心赛利昂——这家伙换个性别说不定可以,魅魔铁T对男性都是具备天生敌意的,毕竟她们跟男人在同一条赛道上。
主要是她担心万一把魔王伊莱亚斯交给她的任务办糟了的话自己可对不起人家天大的人情。
赛利昂一开始还好好的,交到她手上没多久就一副快要撒手人寰的样子,怎么都说不过去呀。
“不是,哥,别喘了哥,我害怕!”
眼看着紫绀漫上了赛利昂的双唇,片刻之前还坑了她一把的生龙活虎的欠揍男人突然就快要死了一样,索薇娅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
那么,看到这边索薇娅担惊受怕的样子,体恤人民的梅丹佐长帝姬殿下会如何作举呢?
“……梅丹佐大人?!”
索薇娅惊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梅丹佐竟然会单手掐住赛利昂的脖子将他给提起来,像是甩手帕一样在半空中用力摇晃。
“哈哈,像震荡烧瓶!”
伊莱亚斯一改此前的正经感,不修边幅地单膝跪地蹲在索薇娅旁边,很不文明地指着梅丹佐的杂技表演问他的下属:“这可是哈弗斯坎达圣武大将军梅丹佐大人的倾情表演,你不拍手表示两下?”
索薇娅表情已经挂不住了。
怎么连魔王大人也!!
“伊莱亚斯,别说让人误会的话——我这明明是在救人,跟杂耍没有半点关系。”
梅丹佐连忙表示这锅我不背,将赛利昂丢了回来。
有一说一,下手挺重的。虽然模糊,索薇娅还是确信自己听到了断骨的悲鸣。
不过赛利昂的脸色确实正在转好……尽管脸上快要憋死的表情现在换成了因为断了几根肋骨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龇牙咧嘴,但好歹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魔王大人,那些神秘教众我们不追捕他们吗?”
自己的任务风险消除之后,索薇娅有了关注其他事宜的闲心。
周转了这么一圈她大概搞明白了自己跟赛利昂的相遇是魔族与龙族高层早就已经策划好的事情。
原因她不知道也不关心,拉斯德斯佩没有道理害她,所以本来就心大的索薇娅不计较这个。
她就是好奇这个地堡究竟是多么重要才需要两大萨纳尔的至高战力亲临一线处理,且在化解了危机之后放任那些小卒子逃跑。
万一他们去给别人通风报信了,那岂不是会扰乱一系列相关的作战计划吗?
伊莱亚斯年轻时也曾经是个喜欢胡思幻想的人,索薇娅的心理活动他不用多少时间就揣摩清楚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父母中一方是魅魔所以他非常了解魅魔万变瞳孔与情感联系的规律,这才让索薇娅的心理活动完整地曝露在魔王大人的观测之下。
“不必担心,珀金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了,他们就算是插了翅也难逃。”
魔王伊莱亚斯信誓旦旦地说。
“那万一是天翼呢?”
“虚空圣教……我是说神秘教会,他们的入教门槛是什么你别忘了。”
“哦哦,对,就算是天翼翅膀也早就没了……诶,所以神秘教会入教为什么要剔除特征啊?”
索薇娅感觉自己问了个挺蠢的问题,因为剔除特征这件事所有萨纳尔人都心知肚明——对自身归属的彻底割舍,以及皈依教会的决心。
有些类似另一个世界地球中国古代的歃血而盟,也同时带有些许宗教信仰的色彩。
已经笃定自己的蠢问题至少会让魔王大人尴尬地笑几声的索薇娅随后惊奇地发现,黑金铠甲人原本随意的姿态微妙地恢复了几分正经。
显而易见,在伊莱亚斯的耳中,索薇娅的问题并不如她所设想的那般白痴。
沉重的铠甲对于人的头颈而言是一层多余的重量。地球的古代重甲往往会设计较长的护颈以做到在保护颈部的同时将一部分头盔的重量分摊给躯干,但萨纳尔的铠甲设计中护颈部位往往是一层软甲,起不到支撑作用。
魔能外循环的存在赋予了萨纳尔人极强的负重能力,也能够显著降低外力对关节的压迫与磨损。
可不论这个影响降到了有多接近于零,经年累月之后,积累起来的疲惫感也叫人难以承受。
伊莱亚斯做了一个梅丹佐和索薇娅都没有想到的举动——他按动头盔颈部的某个机关,锁链脱钩的声音传出后,伊莱亚斯将这幅盔甲配套的头盔缓慢地从头上摘了下来。
这是声名远扬的当代魔王大人首次在他人面前展露真容,故而无论是梅丹佐还是索薇娅都明里或暗里紧紧盯着伊莱亚斯的动作。
头盔的下缘每向上一动一公分、她们的视线落点也就跟着向上挪动一公分。
缺乏日照而显得苍白的皮肤肤质似乎不太好,能看得见些许的起皮。幸好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魔王大人闷在铠甲里那么久最坏的可能就是整个人都腌入味了。
随后,光洁的下巴、鲜艳的血红色嘴唇以及挺翘的鼻梁依次出现,在即将望见那一对威严的黄金瞳之刻,堪称海量的黄金色长发如同拧起来的麻花一样在伊莱亚斯的脑袋上摊开如草包。
说真的,有点一片狼藉的邋遢感。
“嘶……头发该剪一剪了啊……”
摘下手铠,细腻如女子一般的手粗暴地抓住一团头发的末端,伸直了手臂测算其长度。
嗯,按发长占身长比例来说,伊莱亚斯已经快赶上发长几乎等于身长的薇琳了。
索薇娅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丧失了语言功能,梅丹佐也不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地单手叉腰仔细打量伊莱亚斯那与他给人的印象极端不符的真实形象。
至于赛利昂……他还在那要死不活的呢,八成是得错过这场几百万人都为之津津乐道的“当代魔王真容”大瓜了。
乱蓬蓬的金发披在背后像是没晾干的海带,在卸下大部分铠甲之后,伊莱亚斯的坐姿都变得颓废了些,大概是这种卸去重负的感觉叫他舒适吧。
索薇娅他是不指望她能给出什么反应来了,这人已经彻底呆住了。
于是那双黄金瞳对上了另外一对黄金瞳,笑着问:
“有何感想?”
梅丹佐闻言托住下巴,仔细酝酿了一会儿才给出想法:
“跟你妹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嚯,你见过安塔娜啊。”
“我和伊洛娜可是结拜关系,她的妹媳我自然是见过的。”
梅丹佐捏了捏手指,不厌其烦地再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伊莱亚斯,惊奇感依旧挥之不去。
“伊莱亚斯,你这骨骼结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除了胸,你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男人!”
“——别忘了,还有声音,”伊莱亚斯摸着自己的喉咙,“我对我的声音还是非常满意的。”
“所以,你上次出铠甲是什么时候?……三年前?”
梅丹佐大概从伊莱亚斯的发长推断出了结果。
“三年半,铠甲里可不好受。”
“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闷在铠甲里,”梅丹佐不是很理解,“我不觉得你会因为长相与性别不符而受人诟病——魔族人不会这么无聊才是。”
在萨纳尔,品性是第一位。人的形象固然会给人深刻的第一印象,但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
伊莱亚斯的动机出奇地单纯:“保护安塔娜而已——你知道的,除了个别特征之外,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前不久又嫁给了温蒂,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带给她过多的社会聚焦。”
“嗯……那你这长相是单纯的遗传?”梅丹佐不忌口地刨根究底。
伊莱亚斯拖长了音哼了哼:“嗯——或许吧。不过我听说我那色批父亲在我母亲怀孕期间用了不少偏方试图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定性成女儿,或许我这长相是这个由来。”
“倒是挺奇葩。”
“奇葩吧?我也觉得奇葩。”
小聊了一会儿,伊莱亚斯也休息够了,重新将铠甲套上。
屈起指节在索薇娅的额头前弹了一下,叫她回神。
“达布拉森还有三分钟起爆,我们得返回地表了。”
“哦……是!魔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