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纳尔净土大陆之外。
灰暗的天空,枯黄的大地。
地面凹陷处向外涌现的泉水并非澄清透明的水色,而是仿若石油一般漆黑粘稠、甚至粘连着颗粒状物质的翻涌泥泞。
举目望去,只能看到大片枯败的草甸。细菌与真菌似乎都没办法在这里生长似的,这片枯黄之地维持了数百年的死寂,直到现如今也没有彻底沦为光秃秃的龟裂大地。
枯萎的灌木分叉的枝丫上早已没了叶子,数百年前就已经被连绵不息的风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大片大片的枯树林曝露着灰白色的树干,碎裂的树皮散落一地,同样因为没有分解者的存在而原封不动地留在那片枯萎的草甸上。
行人每每迈出一步,因枯萎而干燥的草地便会发出吱吱嘎嘎的脆性断裂声。有时听起来又好似噼噼啪啪的火炼爆燃声,将空气都浸染上惴惴不安的氛围。
祂最终拖着残败的躯壳驻足于那片枯林之前,因有一人挡在了祂的去路之上。
“莫兰达……”
没有意料到自己逃亡的路上竟会遭遇到危险的死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容枯槁的男人露出了自嘲的表情。
祂用模糊不堪的双眼看到那名以高挑女性形象现身的先天诸神背对着祂卸下了数千年来依傍祂身的灰色绒袍,将它远远地扔在地上。
祂转过身来,睁开了那一双静谧的玫红色双眼,无喜无悲地睥睨着在前线遭受重创的敌人。
“虚空圣教所有的据点在数小时前已经全部被捣毁,其所下属的三大教部骨干也全部被六国歼灭……就剩你们了,梵恩敏。”
梵恩敏听后笑道:
“呵,见面之后不是首先动手,而是提前说了这么多开场白,你这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哦,你大概确实胜券在握。”
梵恩敏的笑苍白无力。
以如此状态,祂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能从莫兰达的剑下苟全性命。
此时此刻,莫兰达若想要结果祂的性命,顶多费一些功夫,甚至连更多的代价都不需要担负。
然而,梵恩敏却并不畏惧。
在萨纳尔转战多个战场,被其祂五名上古至尊联合绞杀数次仍能出现于此的梵恩敏有着强大的自信。
没人能真正杀得死祂,这是属于祂的权能。
“你以为,我杀不死你,是么。”
莫兰达从怀中翻出一本封皮古老的书籍,似是盲目地翻阅着。
“你难道要靠查阅文献来找到杀死我的办法么。”
祂的行为将梵恩敏逗乐了,
“何况这里可是废土世界,我的主场。就算你从战争一开始就在养精蓄锐,选择此处作为伏击地点……我是不是该说,莫兰达,你江郎才尽了呢?”
沙沙的翻书声,听起来像是此地千百年来未曾再听到过的自然之声。
无边无际的枯萎森林前方,传来了让这片寂寥已久的天地无比怀念的林木之声。
莫兰达对梵恩敏的提醒无动于衷,依旧看也不看地翻着那本书,漫无目的地、一页紧接着一页地翻过去。
“可你也无法否认我能‘看到’。”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莫兰达——你早就没法看到未来了,不必再在此虚张声势。”
梵恩敏张扬地笑着。
世上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至尊假装出来的表象所蒙骗,只有祂看得最清楚。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莫兰达已经失去了对她权能的掌控,至少她再也做不到那类堪称鬼神难当的精准测算了。
不然的话,自己每一次的托生复活必然会被重点关照,莫兰达甚至能通过权能直接探明自己权能的薄弱之处,然后联合其祂五名至尊,对自己的所有后手展开剿灭式的打击。
否则,莫兰达绝不可能会放任祂的转生行为,选择在祂复活之后再迅速组织攻势。
这样做既不经济也不实际,更不像是祂的行动准则。
为了伪装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大大影响前线战斗的节奏,甚至每次自己的重新出现都能对神创六族的抵抗部队造成极大的损失,每一次都是对他们有生力量的消耗。
作为萨纳尔的上古至尊,莫兰达不可能如此不顾及祂的后裔。
尤其,是在生养了薇尔莎琳之后,更加染上一层人性光辉的莫兰达。
在梵恩敏的推演中,莫兰达绝无可能做出这种对于神创六族而言足以称为邪恶的事情来。
祂因此笑话莫兰达,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失算。
祂算对了莫兰达的权能不再,也算对了莫兰达对薇尔莎琳的态度。
唯独有一点祂算错了,那就是归属于莫兰达的这一层人性仅局限于薇尔莎琳一人。
梵恩敏错误地将莫兰达看得太过高尚,进而理所当然地得出结论,就是莫兰达永远只会采取损失较小的战略方针。
祂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莫兰达远比祂所想的还要无情。
“是么……你觉得你能从我手下存活。”
莫兰达瞥了祂一眼,看到梵恩敏撑起佝偻的腰。
“我想不到你有任何方法将我抹杀,莫兰达,你做不到。”
梵恩敏单手叉腰作为支点,将祂皱缩的丑陋躯壳支撑起来,仿佛这能让祂看起来更加有底气。
祂的确变得自信起来。
无论祂能不能从莫兰达的手里逃掉,最大的损失也不过就是这一具躯壳而已。
容纳“存在”的躯壳,对于梵恩敏来说,可谓是最一文不值的廉价品了。
只要莫兰达的权能失效,梵恩敏转生的安全性就接近正无穷,没人能威胁得到祂。
对于祂昂扬的自信,莫兰达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祂向来是诸位至尊之中最深沉内敛的那一个。民间因此对祂的战力预估相当保守,现实中却恰恰相反。
六大至尊中有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协定——如非必要,不准莫兰达介入正面战场。
莫兰达的确不是所谓战斗力最强大的至尊,可其他五位无一不为祂所震慑。
因为祂的战斗方式是所有先天诸神之中最诡异的那一个。
“我原本是做不到的。”
莫兰达朱唇轻启,云淡风轻的做派令梵恩敏感到了微妙的威胁感。
“只要同时将你所有的‘种子’全部杀灭,你的权能就如同一纸空头支票,再无用处。”
梵恩敏的笑意迟滞了半秒:“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尝试限制我的力量?这不合道理。”
莫兰达神情不屑地点破梵恩敏的想法道:“你们无非就是觉得,我会尽量降低自己人的损失而已。”
“难道不是吗?”梵恩敏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立刻展开反问,“这无非又是你的虚张声势罢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莫兰达在摇头,恍若在为祂的执迷不悟而惋惜。
此时正好将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莫兰达在书写上写下一串字符后,将书本合上,递到梵恩敏面前:
“打开看看吧,这里面是你所有‘种子’的方位和代号,包括你曾经用过的所有种子,以及还未启封的那几枚,都在这里面了。”
“……哼。”
梵恩敏直接将那本书籍打翻在地,
“知道了又如何——数万枚种子,你如何在朝夕之间杀灭之!”
然后,祂看到了名为莫兰达的上古至尊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死到临头,休要再狺狺狂吠。
“你就不好奇,我既然知道根除你的办法,为何非要等到现在?”
“你……!?”
梵恩敏刚要骂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逐渐失去了权限。
祂开始惊慌,因为祂无法突然间失去了对所有种子的链接,自然失去了一切转生的可能。
现在祂连惊惧地瞪大眼睛看着莫兰达都做不到,只能在渐渐黑暗的视野与越发模糊的听感中,听到莫兰达对祂最后的慈悲,亦即对祂死因的详解。
“发动此法,仅需一个正当的【理由】,便可从太初宇宙中彻底抹去你的存在。如果施术者没有被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驱使,那么这个术法就无法落成。”
“那么,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几乎已经彻底黑下去的视野中心,映着那双埋藏着杀意的玫红双眼。
“你害我女儿死了一次。”
“所以,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