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历9000年8月25日。
就算从今往后的史书并不将此日相关内容收录,蓝山人民也将永远铭记这一天。
自昨天开始,德莱斯特的皇帝陛下走下王座、踏上战场,以震荡难当之势大挫虚空残渣的轮番攻势。
在前线军民的视角里,德法恩皇帝有如上天派来之神使,为世间播撒祓除灾厄的福音;
可于她自己,这不过是一场自相情愿的赎罪罢了。
甚至,这也是她仅能赎过的一场罪。
“皇帝,我敬你是个英雄。只不过,英雄也会有落幕的时候。”
蓝山城外,土丘之上。
越过这里,便是稀疏但广布的森林,无数虚空残渣蛰伏于此,简直就是虚空侵蚀的大本营;
从这后退,不过百里就能直叩蓝山城门。攻守战的大背景之下,这里是血族人抵御外敌于千里之外的重地。
自从终局之战打响后的第一秒开始就再无血族人涉足这块本该属于德莱斯特的领土。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虚空残渣在短短时间内就将德莱斯特境内第二大森林全境占领。
甚至根据可靠推测,这片森林恐怕已经成为了虚空残渣在清风平原上最大的生产工厂。
从蓝山城郊外一路追击虚空残渣大潮至此,德法恩皇帝的用心可谓众人皆晓。
因此才会有许多军士们劝她不要追击太深,因为他们深知虚空残渣的难以穷尽。
对于自己子民们的好意,披上战甲的伊洛娜·德法恩冷静地回绝,再度重申了自己的决心:
“朕已下定决心——虚空圣教疲扰我民、消殆我军、欺我太甚!今必将其连同党羽一道击溃,欲长驱直入捣毁残渣根源!”
于是才有了后来伊洛娜有如天神下凡之姿的雷霆飓风之威仪,才有了现在土丘之上的对峙。
瘦弱男人的甲胄满是裂隙,其中填满了肮脏的尘土;尘土本身又被凝固的血液浸透,两只蜡黄色的眼球皱缩起来,只有那对细如针尖的瞳仁仍能瞧得出一丝生机。
他的虹膜是血色的,也正是由此,伊洛娜才更加愤怒。
“朕若落幕,有人会为我缅怀:人民会记得朕的功过,历史上将会留下朕的事迹——后人将会乐忠于讨论朕。无论是非功过,他们至少记得,朕不是一介苟且偷生之辈。而你……”
伊洛娜将视线抛来,眼神中不加掩饰的极端蔑视将男人的嘴角扯下,
“哼,不过是个背刺上司的叛徒鼠辈、民族败类罢了!”
“皇帝,你难道真的当自己是个不可一世的明君了吗?可别逗笑我!”
嘴角下弯起一个嘲弄的角度,叛徒抬起干瘦如枯尸的臂膀,用那只指缝中沾满泥泞的粗糙骨手毫无敬意地指向那个与他残败的形象完全相反的血族皇帝。
“爱华斯卿勤政爱民、体恤部下,朕曾三次接到爱华斯卿对直属官员的提拔请求,你也在内。”伊洛娜皱眉责问,“据朕所知,爱华斯卿没有任何招惹得罪你的行为,你究竟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
干枯的男人下颌开张出极为恐怖的巨大角度,沙哑无声的笑声令闻者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有一只苍蝇一直在你的面前晃悠,嗡嗡嗡、嗡嗡嗡,如此聒噪、那般吵闹,你如何忍得住不挥挥手、将它拍死?’——或许有人会这么描述,但我不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那你究竟是为何!”
皇帝提剑,剑锋所指即为叛徒一拧即折的咽喉。
相距十数米,从剑面反射的寒光却直戳叛徒的双眼,将他晃得忍不住连连眨眼、偏侧头颅。
但是,仍然逼不停他的狞笑。
“爱华斯大人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上司,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他曾是我平生第二敬仰的人。”
‘第二敬仰……’
伊洛娜眉头一簇,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男人在说这个词的时候视线有明显的飘动,趋势正指向自己。
留意到德法恩皇帝的目光含义变化后,男人满意地合上了嘴。
他的躯干依旧枯槁,唯独将脸上的褶皱舒展了些许,使他看起来不再那般可怖。
随着动作开始,干裂的嘴唇完全从中心线分开,凝固的血块与预料之中的言语同步落下:
“没错,皇帝,就是你。”
伊洛娜紧紧抿唇,她听出了此语句中潜藏的滔天怨气。
“……你是七月宴会罹难者的亲属。”
话音刚落,男人幽怨的笑声果然紧随而来。
“承蒙‘陛下’厚爱,家姐葬身当场——尸身全无!”
陛下两字咬得如此之重,他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生吞活剥。
“你……无非就是想要置朕于死地,”伊洛娜睁开双眼,象征着短暂沉思的结束,“于你眼中,朕是你的仇人、你伍德家的间接灭门者。你要报复朕,朕不会怪罪你什么。”
男人啐说:“呵,虚假慈悲。”
伊洛娜的节奏没有被男人的讽刺之语影响。
她将剑锋由横平转为竖直,剑影于是在男人的身上画了个圈。
“你因憎恨成为虚空圣教的眼线,若果说你爱憎分明、一切的恶意从初心仅针对朕一人,尚具备被世人谅解的余地;
“可事实却是,为了向朕展现你报复的决心,甚至不屑将昔日同胞的性命纳入考量——自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走入了歧途,你被你自己的抉择宣判了死刑!”
“无恩无义、无仁无德,我凭什么被你所评价?!”
男人终于忍耐不住,或者说伊洛娜对他的批判深深割进了他的内心。
他的心中也许残存着最后的良心。他绝非执迷不悟,与之相反,他在麻痹自己、催眠自己。
也许他在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后就会选择自我了断,因为他没有胆量面对被他间接拖累的无辜百姓——他毕竟曾是个贵族,蓝山血族的誓言至今仍约束着他。
可他并不高尚,至少他也如自己对昔日所崇敬的皇帝给出的评价那般同样无仁无义。
宛如行尸走肉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爆发:
他的身体高高跳起、全身的关节都在以超越想象的方式运转;
他的躯壳已经被虚空侵蚀得千疮百孔,此时此刻却蕴藏着远超他阶级的魔能强度。
堪称自杀式的一击足以彰显男人为姐报仇的决心。他的决心或许根植于错误之上,却绝对对得起他的毒誓。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德莱斯特的皇帝、血族人的领袖。
时代不容许领袖犯错,皇帝更不能够允许错误的发生。
一剑之后,男人的身躯于接近伊洛娜额前的最后一厘米处如气球般爆裂,死无全尸。
嗤的一声,长剑入鞘。
伊洛娜绕过尸骸齑粉向森林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朕对不起你,但杀你,朕无愧意。”
“德法恩家……不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