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声声低吟回响于耳畔,这是刻在地球所有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孩子脑海深处的记忆。因其闻名发迹久远,林澜也对此诗句印象深刻。
作为一个突破了常人寿元限制、以鹤发童颜的姿态活了上百年的道仙,林澜的五感与她的灵感同样极其超凡,却不可能连与自己相隔不过百米的小舟上所立之人都看不真切。
“不,距离即未必有几百米那么近,在灵境之中,我也未必是以肉眼观看万物的。”
林澜很快就根据情境的不同更改了自己的认知——她处于灵境之中,遇到的一切最多只能用常识去作为参考,而不能万物都依托于常识。
人一旦活得够久、经历得够多,世俗知识的深厚积累固然会带来极深的哲学智慧;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同样也因为如此,阅历丰富之人也容易为自己过往的经验所迷蒙,落入那代表着腐朽的窠臼里头去。
正是靠着无时无刻地自我革新,林澜才能让自己与时俱进、永远保持智慧的增长。
若是说她已经迈过了凡人认知的瓶颈,那么灵境之内所要遭遇的挑战,则会是她作为一个凡人出身的人缩回面临的本源桎梏。
这里的一切对于外来之人而言都是全新的事物,越是能够在抛却过往坚持信奉的“科学”的同时充分利用好名为科学的方法论去归纳总结一片素未谋面的天地的人,手中握有的胜利之筹码就越是多。
此时,林澜认为自己不应该将那个蓑衣女子认为是与自己一样从外界进入此地的人。
蓑衣应该怎么穿、斗笠应该怎么带、穿着蓑笠的人普遍而言又应不应该衣着如此细腻华美且手持玉笛,她这个从旧世纪一路走来的“活化石”心里是最清楚的。
林澜没花多少功夫就认定了这个小舟连同它所载之物都是灵境内固有之物,是身为异己的存在。
异己,就意味着态度不明。是战是退、还是采取其他措施,都要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
就算采取交流的尝试,对方可能做出的回应也不单单是开口说些什么。
祂说不定只是灵境内某物所化生,外界的动静说不定会激活祂身上所带有的某种反应机制,进而招来一场难以避免的斗争。
问题颇多,但林澜不愧身为当时道仙,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没有慌神的痕迹。
作为一个百年多便修成心性的尘世仙客,林澜经得起大喜大怒大悲大爱、表现得也是快意恩仇好爽洒脱,可要是直视她内心的话,却能发现那竟然是一片宁静乐土。
故而她比蒂斯缇这个活了十几万年的老油条还能沉得住性子,念头通达的她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落入仓皇而不知所措之地步的。
从这个方面讲,林澜或许是最适合灵境的一类人群吧。
但适合归适合,于事无补那也不能叫适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几个呼吸之后,林澜决定开口问一声试试。
那艘船向自己开来的速度真是太快了,而她在进入圆圈空地的范围之后就寸步难行,被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早晚都要遇上,那不如问问。这一人一船又正巧是在自己踏足了这片区域后忽然生发的东西,若说与自己无关,林澜也是断然不信的。
“福寿无量天尊!居士何人,竟能于此星海之上行舟、令贫道好生佩服!”
这话刚说完,都用不着对方回应,林澜自己就首先绷不住了。
讲真的,她现在是个实打实的抽象道士,平日里跟自己的徒弟们交流虽说都会克制些,可像是刚才所言的这种风格的招呼语已经是她许久都没有再使用过的冗长句调了。
这东西她一般只会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说,多半都是用来讽刺。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想起来这种发言方式,倒是作为开场白就喊了出来。
“也罢也罢,反正这话听着也不像是骂人的。”
抖抖袖子,林澜也不纠结于小细节。
可既然以这个风格开了头,那后头要是对方的确回应了什么,自己还得按照这个风格继续下去,否则给人的印象可并不好。
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该觉得其他,那蓑笠少女闻言后迟了几秒放下嘴边的玉笛,顺手将宽大的斗笠帽檐向下压了些。
本来林澜就看不见她的具体容貌,这下干脆只能望着个下巴,做派倒是比自己平日里还要神秘不少。
她对此心生好奇,却也只能慢慢等人家划船过来。
好在那蓑笠少女并非口哑之人,双手合十向她弯腰行礼,清脆飘扬的声音也随着不知道灵境中存不存在的风传来:
“阿弥陀佛,道长远道而来,贫尼有失远迎,还望减量。”
“尼姑?甚怪。”
林澜狐疑地仔细瞅了瞅那蓑笠之下的身影,不知是将头发挽了起来还是尽数剃度,总之是一根发丝也没有看到。
素灰色的衣裳颜色是淡雅极了,可那面料的用功……倒不是一个“贫”字能概括的吧?
眼之所见即为心之所想,林澜大笑两声接下自称僧人的少女对她问候的回复,问道:
“我观大师身上所穿着之布帛并非凡物,倒像是那天蚕吐出来丝,上下还泛着月光呐!”
蓑笠少女逐步飘进,回应的声音也随着距离的缩进快了些,语气语调中都带着一丝谦卑:
“道长真是火眼金睛,这身衣物确实为贫尼悉心纺织之作。说来怕道长责备我自高自大,贫尼的确对缝缝补补之事懂得不少。布料为凡间滥品,兴许是织机技艺优良,方导致其外观足以对世间珍品以假乱真。
“倒是道长这身道服却是缝制得别出心裁、颇有破除旧统开新立派之鸿愿,真乃我等出家人难忘项背之杰才啊。”
林澜神色不变,心里对这蓑笠少女的评价默不作声地多了好几个维度的评判。
尽管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是这灵境的内生之物,但也同样没有任何迹象能够佐证她跟自己一样是来自外界的“初来乍到”者。
反而是她从最开始到现在为止这滴水不漏的仪态作风,稍稍让林澜感到一丝弱弱的威胁。
“大师实在过誉了,贫道其实难堪大用。”
林道仙向那小舟长行一礼,警惕丝毫没有放下。
这灵境啊,果真不是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