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弗尔说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来，奥普汀同样也是。
尽管莫兰达向自己招手，示意要让自己将拉达姆的头颅交接给祂，拉弗尔仍然愣在那里，却绝不是在发呆。
祂在心中默默衡量自己的抉择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莫兰达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不假，尽管在萨纳尔民间的传说里她位列最后，可也没人会愿意主动跟祂结怨。
诸位先天诸神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制衡的关系，每个人从太初宇宙那里分来的能力都是相近的，内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合作时祂们相安无事，矛盾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所以，至少在头颅被自己主动地交付出去之前，拉弗尔还保留着决定一切的能力。
祂试图从莫兰达的神情里察言观色出足够让祂动摇的因素，最后失望至极地收回了目光。
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莫兰达没有外露任何情绪在外表；拉弗尔没有窥探莫兰达心境的权限，现在的灰发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宛如一方看不清内里的黑匣子。
奥普汀紧闭着双眼、双手按在太阳穴上，看样子比自己还要吃不准接下来究竟是该狠着心继续进行商讨过的计划，还是调转方向立刻反悔、撒手不干。
可是……事情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祂们都没有再反悔的机会了。
拉弗尔用力闭上眼，以至于她那少女般细腻的皮肤都挤出了明显的眼角纹。
“拉弗尔，”莫兰达向祂下达最后通牒，“把拉达姆的头给我。”
“……”
见拉弗尔没有动作，莫兰达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祂的话。
“给我。”
这回，拉弗尔听到了。
祂睁开了眼睛，目光艰难地游移在两颗长相别无二致的脑袋之间。
有那么一瞬间，拉弗尔几乎要问出了那句“我能相信你吗”，这种总是会被祂归类于天真烂漫者才可能问出来的、世界上绝对没有人能说出来的尴尬问题。
总是认为文学作品里的那些对话有时过于刻意或浮夸的祂，只有在自己真正遇到了原要比文娱剧情还难以抉择的时刻才恍然发觉自己几乎变成了曾经最无法理解的那一类人。
就像是在短短一日内二度失误的普莱森那样，如今的拉弗尔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刻忽然就活成了曾经的自己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样子。
不止自己，现在同样在心里进行着天人大战的奥普汀是如此、名为主动担任护舰任务实则逃避选择的拉缇卡是如此、表面不情愿地被前者拽走实际借此障目的阿尔泰亦是如此。
恍惚间，拉弗尔这才意识到，祂们似乎早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过去的你，看到了现在的你吗？”
仿佛蕴藏着无限哲理的一句话，实在是出乎了听者的意料。
莫兰达为之闭目，就连奥普汀也因此惊醒。
拉弗尔的问题远在奥普汀的意料之外，莫兰达的回答却在每一个人所理解的情理之中。
奥普汀听见她说、牵出那抹玩味的、自嘲的、满足的幸福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说：
“诸位，我们早就不再是…也不止是自己了。”
言尽于此，莫兰达不再多说。
祂选择将时间留给拉弗尔和奥普汀，为了一切都顺利进行，祂们之间容不下任何对统一目标的犹疑。
“……你回答的真他妈的好。”
眉一拧、心一横、手一伸。
拉弗尔艰难却坚定地将那颗头颅交到了莫兰达的手中，奥普汀全程默默注视，却没有任何动作。
两人代表了莫兰达与普莱森之外的四人共同作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名为自断后路的相信。
“莫兰达，”
灰发少女即将完全转身的前一刻，奥普汀叫住祂，说出了与拉弗尔视线沟通后达成一致的最为关心的话，
“请你和普莱森务必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莫兰达笑了笑，没有回答。
抱着那颗不断挣扎着蠕动着想要从枷锁中挣脱重获自由的头颅，灰发少女伸出右手轻拍苍白发男子的肩膀，与那颗前一秒还躁动不安的头颅同时诡异地入定。
……
……
漆黑的世界……
不，也许有一些灰色，也有一些白色。
一切色彩都像是抽象派的画家随意泼墨绘制上去的那般纷乱模糊，自己就好似一名几千度近视的弱视患者摘去镜片观察世界般，本能地感到强烈的不适。
莫兰达没有做出用手揉眼睛的动作，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就算揉眼睛也没有用。
说白了，这里根本就不能算是现实世界，此地最多就是一座支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
一头是现实，一头是灵境，桥梁本身则为普莱森的权能所搭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崩塌。
崩塌了以后要是自己还没有出去会怎么样莫兰达并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并没有所谓的肉身，也没有身为先天诸神的本体。
所以，当拉达姆凭足以将先天诸神置于死地的法门击破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后，莫兰达仅仅只是受此吸引而转过了身体。
“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一只肌肉紧绷的手本想扼住少女的咽喉，却最终穿过了脖颈，连长长的灰发都没能掀动。
拉达姆泄愤的手段并没能成功，这令她非常懊丧，可她没有放弃对莫兰达拳打脚踢。
即使不会被伤到，莫兰达也没有站着给人当沙包的癖好，莲步轻挪配合着拉达姆因愤怒而失去章法的拳头，稳健地闪过了每一次袭击。
“我们做个交易吧。”莫兰达将将闪过第十七次差点击中自己的鞭腿，提议说，“你帮我进去宰了虚空，我保证不对你动手。”
“信口开河！……”
拉达姆对莫兰达的提议嗤之以鼻。
别说是能宰了破碎虚空了，她实力但凡跟破碎虚空能有个三七开，那她也不至于被虚空成天奴役着当枪使。
“未必，”莫兰达摇摇头，“灵境里，只要你跟虚空有同源部分，那祂就注定伤不及你的根本。只要再配合薇琳的攻势，大获全胜也不是不可能。”
这当然没能说服拉达姆，只惹来她癫狂的嘲讽：
“你养的不过是个速成的炮灰，对上虚空，该死还是得死！”
“拉达姆，我不是在让你做选择题，”莫兰达颇显失望地摇头，“这座桥梁随时都会塌，你只能选择去，或者不去。”
“但我同样也能返回。”拉达姆说。
莫兰达直接否了她的论点：
“在我进入了这里之后，你的躯壳连同你的头颅一起就被彻彻底底地毁了。”
“你！……”
“——而我，则会在这里一指待到你做出选择为止。”
莫兰达不容置疑地说，
“如果你幡然醒悟意识到前往灵境还有一丝活路，那你或许还能通过联手对敌后尝试杀了薇琳夺舍返回；要么，就和我一起探索一下滞留在这里后桥突然断了会怎么样。”
拉达姆挥动的拳头停了下来，祂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光瞟了一眼莫兰达。
确定自己没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任何可疑之处后，祂对莫兰达露出极为不耻的厌恶神色。
“你真是个畜生。”
“我以为你不会替薇琳说话的，”莫兰达好奇地追问，“你以前可是说过，道德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
“我只是对你究竟有多垃圾刷新了认识而已。”冷静下来后的拉达姆没被莫兰达刻意扭曲的表意误导，“不惜昧着良心在自己子嗣上做文章也要算计我，你可真是个杂种。”
“也挺好。”
“……”
“你要是迷失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你的女儿会很伤心吧。”
沉默了半晌，拉达姆问说。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莫兰达失笑出声。
对方可不像是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存在。
拉达姆的动机出乎意料的纯粹。
“满足我的好奇心。”
“那我觉得如果真的被困此地永远都回不去了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吧。”
莫兰达叹了口气，随后语气变得坚定。
“所以，我必须让你配合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