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
薇琳那边的氛围或许很是欢腾,咫尺之外的拉达姆这里就没这么高兴了。
瞬息万变的事态比任何胶带都有用,将她的嘴牢牢封上。
作为一个很会用意味多元的微笑为自己造势的家伙,再无表情的拉达姆已经很难笑出来,因为目前的形式已经严峻到了让她不会再去妄想扳回一城的情景了。
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死胡同,拉达姆感觉自己好似一头笼中困兽,留给她的选项只有面对强韧的牢笼铁条作最后的垂死挣扎这一个而已。
于是困兽不得不选择暂时蛰伏,蜷缩健壮却疲劳的躯壳在牢笼的一角,睁着一双阴鸷的竖瞳凝视着坚不可摧的牢笼,野兽的大脑正在不断运转,像是走马灯一般地将过去的经历挨个回放,以寻找可能破局的办法。
那个灰头发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拉达姆从最开始就忘记了一件事——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算得过那个女人,永远不要生出任何好像抓住了她把柄或漏洞的感觉。
那都是错觉、是恍惚一梦,是注定破碎到再也拼不起来的妄念,是自大无知之人的痴人说梦。
古往今来几乎没有人能在勘探命运这件事情上战胜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在观测命运——她仿佛就是命运本身。
用仿佛,因为拉达姆知道实际上并没有命运这种高人一等的东西,可这样的比喻正能说明莫兰达的可怕之处。
她的计算是如此地精准,而就目前接触下来的经验判断,这个家伙所绝对只写了一部分她观测到的内容进了那本被伪装成童话故事的预言书里。
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因为她履行了作为预言撰写者的不容置疑与绝对前瞻;
所有人又都被欺骗,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将硬币正反两面的中间衔接处透露给除预言家本人以外的任何第二个人。
因此,所有人都只能通过正反两面的剪影去推断那枚硬币的侧面究竟应该长成什么样,接着又在展示硬币的人忽然不再展示硬币并声称自己失去了这枚硬币后对预言家的能力成为曾经信以为真。
她的掩饰是如此得完美、如此得难容猜忌,正是因为这个狡黠的预言家从来都只说一半的真话,并且绝不用另一半的假话将天平衡稳。
好比是派对游戏里经常出镜的积木塔游戏一样,当游戏者以绝佳巧妙的方式从每一层中都抽掉一两块积木条后,整座积木塔仍然可以屹立不倒一样……
莫兰达从代表命运的织布上精心选取了部分经线和纬线将之抽出,整张布匹于是变得轻薄如纱,在为未来的发展势头定下难以逾越的大框架的同时,又留给了所有听众去按照自己的喜好补全经纬线的自由。
这种有限度的自由,正是成就了莫兰达那恐怕连太初宇宙都能欺骗过去的战略伟业。
通过主动的削弱自己所代表的“全知”性,以神鬼莫测的手段引导所有被她扯入局中的人们用自己的想象将整幅构图补全成自己最能够接受的样子。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不同的命运,而各自对其的解释又完美符合自己的预想,却因此堕入了预言者所故意营造的难以察觉的舒适圈中,从而巧妙地将预言中的未来框死在了预言者所希望的那个未来中。
“这哪里是什么预知未来,这简直就是操纵命运……!”
幡然醒悟后的拉达姆低声怒吼着,不听她使唤的双手却无法应她的要求抬起扶住她的额头。
破碎虚空的灵体在自己的体内疯狂蚕食着自己的灵体,同化着每一块从自己遍体鳞伤的灵体上撕扯下来的碎块,不断地壮大势力,直到终有一日彻底将她对身体的掌控权篡夺。
这恐怕也在那个灰发女人的意料之中吧,拉达姆自嘲地勾唇笑道。
那么,她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够破局呢?
疲惫的困兽饥肠辘辘,肚中的蛔虫蠕动着就要将它吞噬。
阴暗的双瞳扫视连缝隙都被钉上铁板的铁笼,最终将目光放到了仍有亮光招入进来的敞口笼顶上。
莫兰达究竟会不会算到自己接下来会选择什么呢?
摆在拉达姆面前的无非就是两个选择——跟破碎虚空耗到死,或者主动将自己献祭给破碎虚空助它以更小的损耗更快地夺回主导权,以命换命地借他人之刀报复回去。
如果是前者,最有利者必然是自己的敌对方;如果是后者,这场对决无论最终胜者为谁,自己也只有沦为彻底的败方。
就是这么简单明了的局面,拉达姆却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找不到选择的方向了。
一种难言的犹豫徘徊在她的心头,就如同现在她与破碎虚空鏖战战场上双方被搅和得浑浊如泥般的灵体那样混沌,漆黑的墨迹遮住了答案上的正解。
拉达姆绝望地发现随着自己越是尝试去梳理思绪就越是靠近事实真相,而正是对事实真相的逐渐靠近,让她在迷茫的泥淖中因奋力挣扎而越陷越深。
她发现无论是选择哪一个选项都跳不出莫兰达为她量身定制的囚笼中,因为当自己在意识到这个家伙好像从来就没有说过半句假话却又从没有说全过一句真话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去相信莫兰达始终都掌控着全局的事态。
选了一,便担心一是莫兰达早就看到的;选了二,顾虑与前者完全类似。
都不选……事到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除了这两个,还有其他的吗?
总不能向薇琳宣誓效忠吧?拉达姆相当鄙夷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连哪怕一点可行性都不曾具备的想法。
先不论以薇琳对自己的戒备程度究竟会不会答应——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会,试问她能帮自己搞得定破碎虚空的反扑?
本来拉达姆就是靠着外界的诸神权能在抱着必死的觉悟与灵境争夺暂时控制权后才做到的以小博大、瞬间侵吞了一部分破碎虚空的灵体才得以站稳脚跟,在现在灵境恐怕已经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后,与破碎虚空相关的问题就是最无解的难题。
期望让薇琳帮自己破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要是这三者都不选,那还能选什么呢?
眼皮逐渐沉重,凶兽抬起枯槁的头颅,看向了青白的天空。
囚笼的墙壁很矮很矮,只需要它纵身一跃便能轻松脱逃,可他分不清头顶的牢笼究竟是真的没有封口,还是被一层伪装得很好的钢化玻璃封死了逃亡的最后一丝可能。
盒子外的人在打开盒子之前不知道猫是死是活,囚笼里的野兽在起跳之前也不知道天空究竟是不是安全出口。
这是一道题目,威力足以杀得死任何一个笼中人的生死题目。
拉达姆没有勇气再去做选择了,她的锐气已经被臆想中的莫兰达挫骨扬灰。
她开始变得懦弱起来,懦弱到选择了逃避——
‘为什么非得是我做选择呢?’
拉达姆狞笑着、流泪着发问。
‘既然你似乎将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那——莫兰达,我诅咒你这一次恰好失算!’
笼中的凶兽已经皮包骨头,它已弹尽粮绝、无力再战,直到它的身躯忽地再次膨胀,变得丰满、强壮。
从晦暗中再度擦亮的炯炯有神的兽瞳注视着油尽灯枯时一直凝望着的天空,不经过多思考地,它纵身一跃——
它在无意识中背负着枯槁前身的遗愿,要替自己冲破这层由悖论编制而成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