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德斯佩,安格劳斯。
坐在二楼的落地窗旁,黑金色的铠甲在从云间洒落下来的阳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芒。
金属摩擦的声音时不时地从那人活动着的关节处传来,以至于让紧邻着他坐着的人都无法发觉这人其实是在沐浴着阳光看书。
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入,牵动了悬挂在阳台门口的风铃,也牵动了那颗在嘈杂环境中一直维持宁静的心。
“是克拉默啊,中午好。”
看清楚了来人,魔王伊莱亚斯向她致以微笑。
“中午好魔王大人——全境办事处的那些官员们哭着喊着求您回去主持大局,有些麻烦。”
克拉默·拉克西斯抽了个凳子就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的两杯茶饮放在玻璃桌面上,将其中一杯推到伊莱亚斯面前。
伊莱亚斯放下手中的书本,捧起那杯茶后的第一步并不是直接摘下头盔往嘴里灌,而是将柔软的杯子沿着卷起来的杯沿举了起来,透过阳光与薄薄的杯壁猜里头究竟飘着几片茶叶。
“竟然拿纸杯招待我啊,蒂特林德的梦境旅社什么时候这么节省了?”
乍一听似乎是作为一名顾客的埋怨与苛责,实际上只是在开玩笑。
克拉默将纸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烫得吓人的茶水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舌尖,害得她有些狼狈地猛然将纸杯挪开,捂住嘴巴就将头往背对伊莱亚斯的方向转过去。
“姐姐,你这泡的什么鬼茶!!”
“多喝开水,治花痴~——”
兴师问罪的声音从阳台外头的正下方传来,克拉默不用伸头出去看就知道蒂特林德肯定是在那里不怀好意地小看阳台这边发生的事情,顿时气得她左手紧握,死死地抵在唇边。
右手嘛,则只能规规矩矩地讲没怎么减少水量的杯子摆在玻璃茶几上,顺便从桌子上的纸盒里抽几张纸垫在嘴巴与手掌心之间,缓解舌尖被烫伤的痛楚。
“拿着的时候没感觉到烫么?”
伊莱亚斯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与对方实际身份出入颇大的少女,因为隔着一层头盔的缘故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人家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克拉默喜欢他这件事情老早就已经在宴会上那帮子人的大嘴巴里流窜得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但其实包括当事人伊莱亚斯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因此嘲笑或者攻击克拉默的想法。
毕竟,克拉默的确是个能力足够的将领,那么只要一个人的本职工作做的足够出色,私生活在不犯法的情况下,理应得到理解和尊重。
说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伊莱亚斯觉得像自己这么一个仪表堂堂又事业有为的成年人,受到同样能力出众的杰出异性的追捧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就算是以前事情堆得如山一样高的时候伊莱亚斯都没怎么为共事的某些异性官员所困扰,在大多数事情已经得到解决或缓解的现在正是一身轻松的时候,伊莱亚斯更是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会令自己感到烦人了。
倒不是说他要当海王,作为当代魔王,最基础的伦理道德他还是有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对得起那些人的喜欢,对得起别人对他为人处世的肯定,也必须对得起那些人不掺杂质的敬仰或爱戴。
当魔王,尤其是发誓当一个合格的魔王,路总归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所以只要不是正事相关,无论是什么时候,魔王都是笑吟吟地、温文尔雅地对待他人。
这并没有什么可供称道的高尚之处,不过就是投桃报李罢了。
伊莱亚斯是这么想着的,殊不知铠甲挡住的不仅是克拉默看向自己的目光,同时也还遮挡了他对自己内心真情实感的把握。
但……这也无所谓了。
麻烦事都过去了,崭新的篇章开始书写,等到魔王大人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似乎的确减轻到了一个允许他分出一些时间来关注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届时……
哈哈,得亏神创六族的寿命够长,这点时间他们都等得起。
“有外循环,确实没觉得烫……怪我平常不喝热茶。”
克拉默有些怨愤地低声道,心里怕是已经把她亲爱的好姐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怎么回复他们的呢?替我。”
伊莱亚斯识趣地讲话题转回最开始上面去,他的确有些好奇克拉默会怎么向那些官员们解释自己的态度。
“我说啊,魔王大人在度假,你们自己烦恼去吧。”
“真是这么说的?”
“假的,‘自己领的任务就自己办好,别一遇到丁点大的困难就第一时间叫爸爸妈妈’——我这么说的。”
谈起在全境办事处碰到的那些官员们,克拉默越想越无语,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混上现在的这个官位的,凭他们吃的东西比谁都多吗?
就作风而言,真不如自己这些从军队里头摸爬滚打上来的,至少咱们务实!
“说不定是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了呢,你没问问他们是什么非要我去主持大局不可?”
“额……这还真没有。”
克拉默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因为对那帮子天天坐办公室的文官有意见导致自己的工作出了纰漏。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有些时候,还是要先沉得下气问问清楚才行。”
说着,伊莱亚斯晃了晃杯中的茶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关心那些官员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
如此矛盾感,不免让克拉默感到好奇。
“魔王大人不打个电话去问问重建工作相关事宜?”
“没必要,”对那些官员尤为了解的伊莱亚斯摆手道,“他们要是真遇到了困难,说什么都会找到我,可不会轻而易举就放你走,最次也得派几个人跟在你屁股后面知道见到我为止——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上一届魔王的原因染上了一身懒病,但好歹也分得清主次轻重,不是不识大体的庸人。”
“这样啊……”克拉默若有所思地向后一靠,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卸在藤椅上,问,“那魔王大人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来我家坐坐了呢?”
要知道等中午一过,克拉默自己也得回禁卫军主持城防重建工作,蒂特林德也得启程去外地的几大旅社分社清点损失,这里可没有其他人能陪伊莱亚斯唠嗑了。
听到这个问题,伊莱亚斯缓缓摇头。
他抬头望天,似乎有些懊悔。
“我向一个女孩,代替别人许了一个违心的承诺。”
克拉默下意识地就追问:“什么承诺?”
随即,沉静的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克拉默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打探别人的隐私。
好在伊莱亚斯并不计较这个,他本来也只是把话说了一半。
“我在电话里很坚定地对她说,‘你在意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回来的’,可实际上……唉,犯了个大错误。”
伊莱亚斯叹气着,对自己不假思索就给出的没有保底的承诺追悔莫及。
“这下,我成一个信口开河的可恶大人了。”